久久没有发出声音的段栖迟想要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变得十分干涩,没说出来。
嵇雪眠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回头看他一眼,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段栖迟看出了他眼里的担忧。
段栖迟受不了他这样好。
段栖迟低下头,垂眸,掩藏了自己眼里的情绪,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低声细语地说道:宝宝,我改变主意了,除了欠你的那顿饭,咱们俩还有别的账,回家再算。
嵇雪眠舔了舔嘴唇,不解:什么账?
段栖迟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抛、夫、弃、子。
嵇雪眠不自然地干咳一声。
他知道段栖迟很生气,非常生气。
他温声说道:别生气,生死有命,我要是走了,你好好养大咱们的小崽崽肚子里这个,就
我不生气,我心疼。段栖迟揉了揉额角,怒气冲天,老东西死了也不安生,你还要往哪走?你给我好好活着,否则你死了我变成鬼也得娶了你。
嵇雪眠坚持:先皇遗诏不可违逆
你待着,不要说话。段栖迟不能再听嵇雪眠说话了,他怕他会忍不住被他弄哭。
那摄政王就出了大名了。
死了的人,就该好好躺着休息。人间的事,就交给活人来办。
所有人都等着段栖迟说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大臣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大不敬啊大不敬!先皇恕罪啊!
宣沃脱口而出:皇叔!
还叫皇叔?段栖迟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问他:不该叫本王皇兄吗?
一片惊呼。
摄政王
皇子?
当初的三皇子?确有其事?天呐,野史也成真了!
宣沃咬牙切齿,你这是大逆不道!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先皇的旨意!哪怕是朕!朕可以退位,但新君不能是你!
段栖迟不甚在意,为何?
宣懿扶额:遗诏不可忤逆,这是伦常。
段栖迟摇头,遗诏?
有没有人自告奋勇,去撅了前太子的坟墓,看看到底有没有这遗诏?
大臣们惊了,摄政王,你怎么敢这么说?
你休想擅自藏匿遗诏!
你难道想说这遗诏不存在?
段栖迟好笑,见不得太阳的东西,存不存在都没有意义,除非你们谁去把坟撅了,只要不怕前太子魂魄不安,大可以试试看。
众人面面相觑,段栖迟说的没错,如果不能拿出遗诏,那么今天这场皇帝发起的事|变,就彻底改变了性质。
从宣沃和帝师遵从遗诏一同退位,让权给摄政王,变成了摄政王单方面篡位,独自扛下乱臣贼子的罪名。
段栖迟看着众人哑言,慢悠悠地接着说道:既然没有遗诏,那么另拟圣旨,再立新君如何?
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在今天突然发难,分明之前的攻势都那么缓慢。
谁也没敢相信,摄政王居然还是个大情种。
一说到嵇雪眠可能会死,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宣懿一拍轮椅扶手,气的脸发紫,你你还没有真的传国玉玺!休要放肆!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传国玉玺居然是假的吗?
我的天呐,我们宁朝要亡了啊!
一片沸沸扬扬中,段栖迟垂下眼睛,一片暗影投在他的脸上,轻飘飘地说道:本王说它是真的,就是真的。说它是假的,就是假的。
真假无妨,全在人心。
宣沃实在不能再等了。
他听了不远处掷地有声的脚步声,一定是摄政王的军队,得知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海晏楼。
嵇雪眠也听见了房梁上有脚步声走过的声音,第一步就落在最近的地方,居然不知道已经埋伏了多久了!
嵇雪眠看了一眼段栖迟,后者和他对视,满眼都是他。
他的口型在说:没事。
原来宣沃一直没让禁军发动攻击,就是有侍卫告诉了他,摄政王的军队早就埋伏在海晏楼附近了!
嵇雪眠根本想不起来段栖迟是什么时候吩咐下去的,这一路上他都没有露出任何端倪,难不成他已经做好打算,一直扮猪吃虎?
嵇雪眠觉得自己有点头晕,本来就怀着孕,脑子容易缺血,这下更是脚底打晃,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去。
段栖迟一个箭步冲过来扶着他,嵇雪眠勉强摇摇头,坐在一边,捂着肚子,说不出什么感觉。
可能是气结,肚子有点疼。
见众人不说话,段栖迟回头,看着宣沃和宣懿,因为担心嵇雪眠,语气有点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话还作数吗?
一片死寂,只有头顶踩踏砖瓦的声音。
先皇又如何?段栖迟满不在乎,态度暴戾而恣睢:谁掌握权力,谁说了算。
宣沃忍无可忍,有点慌了,猛的喊道:来人,马上射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头顶的砖瓦就开始塌陷,犹如引爆,一片乍响,禁军连弓都拉不出来,就和从天而降的士兵扭打在一起。
宣沃脸色苍白,今天败局已定,注定已经无法翻盘了,宣沃喊道:摄政王,你也不问问,老师他愿不愿意你取缔遗诏?就算你成了皇帝,他可愿意辅佐你?他可愿意把真正传国玉玺的所在告诉你?
摄政王,你终究是棋差一招!宣沃满眼恨意,一朝天子一朝臣,剥夺了老师的首辅帝师之位,你就不怕老师恨你!
嵇雪眠神色复杂,看着段栖迟,又看了看宣沃。
为了夺位,谁都没说错,也不存在做错,为了权力,理应当不择手段。
但是这一刻,嵇雪眠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先皇的恩他报完了,他好好地帮着宣沃长大,宣读了遗诏,该做的事一一不落地都做了。
段栖迟不愿承认遗诏,为了不让他死,不愿意合理登基,宁可做会被后世辱骂的皇帝。
接下来的事,就是离开朝堂,毕竟宣沃说的对,一朝天子一朝臣,首辅帝师身份敏|感,不宜再出现。
那时候,他就不欠这座江山什么了。
可他唯独欠了段栖迟一条命。
他们俩一个欠着一个的,数来数去也数不完。
嵇雪眠寻思着,可能到了下辈子,这些欠下的债都还不清。
那离开了奉献半生的朝堂,该去哪呢?
嵇府是回不去了,到时候充公,遣散家仆,人吃马喂的哪个不要钱?
西北也回不去了,嵇雪眠可没脸说自己被撤职首辅了。
还拖家带口的,怀里抱着个小崽崽,肚子里揣着个小崽崽
那他这是无家可归了呀!
实在不行爹凭子贵?
好歹还有俩小崽崽呢吧?
段栖迟不至于那么无情,把他们大小三个人赶出去吧?
下半辈子厚着脸皮在摄政王府当个闲散米虫,好像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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