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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了一圈,苏元尚又绕回去了。
听起来似乎觉得这人挺轴的,但细细想想,这也真不怪他。
一个原本三十多岁就已经是一郡太守,并且板上钉钉可以高升,最后有望一部尚书乃至宰辅之位的政坛新星,忽然之间就只能在家相妻教子,这份短时间内的急剧落差,那种路径依赖被强横剥夺之后的无所适从,寻常也没几个人受得了。
就在这形势陡转直下的当口,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到了苏元尚的宅子外。
当那个带着硕大斗篷遮住长相的人走进门房,露出面容时,门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后院。
片刻之后,骆夫人站在了苏元尚的面前。
如今子规县那边骆家已经撤诉,并且休妻,骆夫人身上官面上的罪名也已经没了,也能够回到苏家坞来了。
老两口自然是一阵痛哭流涕,苏夫人心中十分不满,直接甩了脸,而苏炎炎却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挑眉。
果然,见到胞姐的面,苏元尚站了起来,神色感慨地跟她轻轻点了点头,骆夫人却一把将他抱住,哭诉着自己的悔恨和感激。
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听得苏元尚心头也有些难过,听得苏夫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阿弟,我此番回来,还有件事。”
骆夫人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看着苏元尚,“此番我是被夏公子差人送回来的,他让我请你一起入京,他说虽然没有官身,但这个世上的许多事,不是只能是当官之人才能做的,有许多途径,都能为这个天下做出贡献,他想与你一道。”
她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他还让我给你带了一句话。”
苏元尚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登时愣在原地。
纸上真的就只有一句话: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青山夜雨时。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青山夜雨时?
苏元尚看着眼前的字,仿佛听到了雨落芭蕉的淅沥响声,就有一阵青山郡的夜雨的水汽扑面而来。
在那个青山郡守府中的书房,那个青衫俊逸的年轻人朝着他恭敬拱手,“大人,晚辈有一问题,望您不吝赐教。”
而后,志趣相投,理念相近,相谈甚欢,直至秉烛夜谈。
夜雨也为他们鼓掌,像是在欢喜有着这样一对忘年之交,能够找到志同道合又能力相当的彼此。
“大人对于政务之熟稔,对世事之洞明,实乃我辈楷模,今日时间太过仓促,希望还能与大人再请教。”
“好,有机会一定。”
他曾发自肺腑地认同,赞扬,自己也曾真心诚意地答应。
但自己爽约了。
这一次,他又将邀请递到了面前。
自己还要爽约吗?
苏元尚忽然笑了。
再爽约就不厚道了吧。
他忽然扭头,看着一旁的妻子,目光中满是歉疚。
苏夫人神色登时紧张起来。
“夫人,我本想着罢官还乡,便多陪伴在你身旁,但接下来,恐怕又要让你独自操持家务了。”
苏夫人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双眼便被惊喜填满,眼眶中也瞬间蓄满了泪花,泣不成声。
苏元尚走上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嫁给我,苦了你了。”
苏夫人堵了满胸的话说不出来,只能掉着眼泪,不住摇头。
过了一阵,渐渐收了声,安抚好夫人的苏元尚来到双亲面前,一撩袍子,双膝跪下,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孩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老两口自然连忙搀扶,连声劝说。
苏元尚摇头拒绝,“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儿子不能侍奉在跟前,您二老千万保重身体。”
老两口其实刚才便已经基本猜到了情况,此刻一听,更是大喜。
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儿女有出息,比起天天在屋里喝大酒当酒蒙子,他们还是更愿意苏元尚去做一点正事,至于陪不陪在身边的,有什么关系呢!
老两口将苏元尚搀起,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通。
接着苏元尚便扭头看着骆夫人,“阿姊,既然回来了,就住下吧,爹娘年纪大了,也要有个人在身边照看。”
骆夫人迟疑地看了一眼老两口,苏元尚平静道:“过去的都过去了。”
骆夫人才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阿弟,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家里,你放心做事就好。”
忙活好了家人,苏元尚这才“大逆不道”地看着苏炎炎,恭敬一礼,“多谢大小姐。”
苏炎炎笑着点头,“元尚叔言重了。”
苏元尚仿佛没听懂苏炎炎的客套,点了点头,“也是,想必我只要尽心帮助夏公子做出一番事业,也是在帮大小姐了。”
苏炎炎竖起大拇指,微微一笑,“看来他三番五次想要劝说元尚叔是有缘由的。”
苏元尚心念既定,便也干脆不墨迹了,直接看着妻子,“夫人,劳烦你帮我收拾行李,我稍作收拾,跟儿子打个招呼便出发。”
“这么急?”
“既已荒废诸多时日,自当只争朝夕。”
苏元尚先是慷慨地来了一句,旋即话锋一转,“主要是人家夏公子肯定在前路上等着我呢!”
看着他的笑容,众人这才真正放下了心,这是真恢复了。
……
岳阳城北面,有一个镇子,名叫程集。
镇子不大,但往来的客商不少,镇子上也有家客栈。
客栈中,有一行人已经在此住了两日有余了。
“我们必须要启程了。”
白云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夏景昀。
夏景昀眨了眨眼,“白公子,你先前不是说过,出门游历,就不要想那么多,走到哪儿算哪儿嘛?”
白云边一敲掌心,“问题是咱们也没走啊?”
“我觉得这程集镇颇为不凡,打算好好考察一下此地风土人情。”
“夏高阳!你别以为你揭开身份本公子就怕了你了!”
“好吧,乐仙兄,我是想等一个人。”
“这还差不多!”白云边哼了一声,似乎早就知道,瘪了瘪嘴,“吕一那么大本事,用得着我们在此等着吗?留个消息,而后一路入州城,让他在州城寻我们便是。何苦要让大家都在此地等候?”
两日前,他们在此地和吕一汇合,稍作安排之后,吕一便护送骆夫人返回了苏家坞,他们也就没再前行。
“也是我的失误,临走之时告诉了他在此等候,我害怕他跟我们走散了。”夏景昀笑着解释。
“那我们也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啊,这不是徒耗光阴嘛?”
夏景昀挑了挑眉,“怎么是干等着呢?可以做很多事啊,温书、习字、作诗、画画,还可以出门走走,看看不同风土人情,我这些天可忙呢!”
他忽地一挑眉,“白公子不会什么都没干吧?”
“怎么会!”
白云边下意识地开口否认,但回想起这两天干了什么,却只想得起自己的侍女。
这么说来倒也不算徒耗光阴。
啊呸!这都什么啊!
“但总得有个期限吧?”
夏景昀闻言也抿着嘴想了想,“明日一早,如果明日辰时还没来,我们就出发吧!”
白云边拿到确信,点了点头。
夏景昀一愣,“白公子不回房?”
白云边只觉得后腰发酸,两腿发软,“难得闲暇,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夏景昀稍稍一怔便明白了过来,果然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饿汉不知饱汉虚啊。
“如此甚好!”
夏景昀不是什么围棋高手,顶多就是独断少年宫,横压同龄小朋友的业余水平,但是脑子里的那些定式和棋谱吊打一下白云边还是没问题的。
依靠不俗的演技,跟白云边难解难分地厮杀了两局之后,夜幕也渐渐升起。
夏景昀将棋子收回棋罐,扭头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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