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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曰:朕闻古之圣君者,垂衣裳而治天下。然当其时,犹有未尽治平者,臣任之于下而上可以无为,惟得其人而分命之,是以不劳而治之,朕常嘉之,甚慕之。”
“朕抚天下二十有四年矣,夙夜敬事上帝,宪法祖宗,选任文武大吏之良,思以除民之害而顺其生。兢业不遑,未尝有懈。然水旱为灾,黎民阻饥,狄戎时警,边围弗靖,而匪乱尤甚,历时越岁,尚未底宁。岂有司莫体朕心,抑选任未得其人?”
“夫朕有爱民之心而泽未究,有遏乱之志而效未臻,固以今昔不类,未得如古任事之臣尔!兹欲使上下协虑,政事俱修,兵足而寇患除,民安而邦本固,以媲美古圣君之治,其何道而可?尔诸士悉心陈列,勿惮勿隐,朕将采而行焉。”
随着一声黄钟轻鸣,众人便得到了作答的允许。
有的人直接动笔,奋笔疾书;
有的人抱着双臂,闭着双目,打起腹稿;
也有人抓耳挠腮,写几笔停几下,接着又写。
这静可闻针的偌大殿中,柔软的毛笔和细腻的白纸之间,竟摩擦出了这世间难得的美妙韵律。
这一答,就从日出答到了日暮,当众人交卷,一切都随着那一张写满了墨字,承载着他们十余载寒窗苦读成果的纸,尘埃落定之后,每一个人,都是身心俱疲。
虽然也有精力充沛的贡生不知被什么东西鼓舞,勾肩搭背地又去寻欢作乐,以身犯险,但绝大部分的人还是回了会馆、客栈或者家中休息。
他们轻松了,但属于幕后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受卷、掌卷、弥封,一帮礼部官员好一通忙碌,终于将卷子整理好了。
好在殿试不用誊抄,只需糊名,否则不知道得忙活多久才行。
翌日清晨,八位阅卷官便齐齐而至。
殿试阅卷只评论优劣,给出总体意见即可,以【○】为优,八位阅卷官都要看完每一份卷子,最后【○】最多的十份卷子便会被呈送御前,交由皇帝定出最好的三份,并且拟定一甲三人的排名,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八位阅卷官就坐,其中一人笑着道:“泗水州夏景昀已经连中两元,不知能否媲美苏老相公,成就国朝第二位连中三元之人。”
接着便又有人附和,“我大夏立国三百余年,也就出过苏老相公这么一个连中三元之人,如果夏景昀再成就此事,陛下文治之功冠绝本朝诸帝啊!”
又有人点头道:“是啊,崇宁朝若能出两位连中三元之人,想必陛下也会开心之至的。”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冷道:“能否连中三元,要看他自己本事,我等自不可为了陛下之欢心,而或一己之私欲,而作违心之评判。”
众人扭头看着这个发言之人,发现其正是国子监祭酒万贵礼。
这位几乎人所共知的太子忠臣,不愿意看到夏景昀成就如此恢弘成绩,也是众人一想就明白的事情。
“万祭酒这是在国子监说话说习惯了?忘了这是什么场合了?”
一个老头儿冷哼一声,直接开喷。
开什么玩笑,你小子那点水平,能来当阅卷官,有一半都是你的官位给的,来了就老老实实窝着。
本来大家调侃乐呵一下,你非要在那儿装腔作势,我们几个可不惯你这臭毛病!
也有和事佬站出来,“好了好了,万祭酒也是好心,大家都好好阅卷吧,这三百份要细致看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众人知道任务繁重,也没再争吵,认真看了起来。
日头渐渐升起,房间内纸张翻阅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时还伴随着阵阵击节赞叹和怒其不争的喝骂。
“妙啊!妙啊!这篇文章,绝对足以排进前三甚至夺魁啊!”
一个老头忽然对着一张答卷,赞不绝口。
众人也没多少好奇,每个人口味不同,性情不同,有些话,听听也就罢了,方才也不是没有过。
等老头儿摇头晃脑地欣赏完了,满意又坚定地画了个圈,将它递给自己的下一位时,甚至还带着几分恋恋不舍。
他的下一位伸手接过,将信将疑地投下目光,接着便猛地睁大了眼睛。
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直到一口气读完,才长出一口浊气,“这……此文毫不逊色于过往之状元文章啊!”
听见这番话,离得近的几人都来了兴趣。
一个人说好,那可能是口味独特,但两个人都给这么高的评价,那恐怕就真的不简单了。
在那人下方的老者便起了好奇,“哎呀,你这一说,让我如何看得下这般粗陋文字!来,速速递来!”
说着,他便给直接自己那份上面画了个×,伸手讨要。
待拿过来,先大略扫过一遍,登时激动,“妙!果然妙极!好文,好论呐!”
众人被这三人接连的话真的勾起了好奇,干脆放下手里的卷子,都走了过来,一起围观。
而后便忍不住纷纷赞叹起来,直接提笔在上面画上了自己的圈。
国子监祭酒万贵礼也在凑热闹的人中,但他瞧见那字迹却忽地心头一跳。
“万祭酒可是觉得此文不好吗?”
等众人都画了圈,只有万贵礼没动时,最开始直接当面怒斥万贵礼的那个大儒老者斜眼一瞥,开口问道。
看着上面的九个红圈,万贵礼把心一横,提笔在上面画了个×。
“你!”
那老者勃然大怒。
“万贵礼!你私心作祟,枉为阅卷官!”
万贵礼也豁出去了,振声道:“策论如何,每位阅卷官自有评判,你们觉得好,就非要本官也认同,岂有这般道理,依你们所言,一个人就行了,为何要设八位阅卷官!”
毕竟厮混朝堂的,耍起嘴皮子来,这些饱读诗书的大儒又岂是其对手!
众人只能无能狂怒,总不能抓着万贵礼的手让他改了。
但正因为如此,接下来的卷子,其余几位阅卷官为了保证方才那封答卷能呈送御前,有许多本来能给圈的都只给了【△】之类的符号,导致这一届含【○】量大减。
这样的衍生是许多人都没想到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最终的结果是,那篇九圈一叉的文章,最终还是被成功送到了崇宁帝的案头。
并且被主阅卷官直接摆在了第一位。
事实上,不用摆在第一位,也无妨。
因为看过【明月几时有】原贴,认真观摩研究过姜老军神那一幅字的崇宁帝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别具一格又有大师风范的字迹。
他笑着拿起来,看向这篇策论的内容。
【臣对:臣闻帝王之御极也,体君道以奉天心,而后可以建久安长治之业。肃臣纪以奉天职而后可以成内修外攘之功。何则?人君者,天之所授,以统一万方,而凌驭万民者也。其位尊,其任重,故君道常主乎逸。人臣者,天之所命,以左右一人,而分理庶政者也。其分卑,其事繁,故臣道常主乎劳。】
……
【钦惟皇帝陛下禀刚健中正之姿,合阴阳动静之德……臣窃伏草茅,伏披圣泽久矣……盖圣问之所及,首述古圣贤君之治,继悯水旱盗贼之灾,任事失人之咎,而终究夫足兵安民之术,弥灾救困之方……大哉皇言,忧国忧民之心见乎词矣,敢不披沥愚衷,以对扬于万一耶?】
……
【古圣君以聪敏极圣之主,默运无为之治,而又有率育克勤之臣,共佐太平之业,故下民之其困也,水旱之为灾也,四夷之弗率也,圣君非不恤也。唯其忠良之佐,足以赞皇猷,弼直之邻,足以弘帝道……则所以达长治久安之业,成内修外攘之功,岂偶然哉!】
……
【臣伏观陛下临御以来,二十有四年矣!……于今诸瑞咸集,四灵毕至,固足以彰陛下之峻德鸿勋,超卓百代矣!然水旱为灾,有垫溺枯槁之忧。蛮族窃发于东南,而南疆弗靖,北虏跳梁于西北,而边尘屡惊。甚则匪乱之势,渐成蔓延,殊非盛世之所宜有者,正古圣君忧民励精之日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