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点了下头不再说话,轻轻靠在沈愿肩上。她其实很累,可她不敢睡。
这是一家人完整的最后一晚。
她静静看着胸口费力起伏的孟翠婉握紧了沈愿的手。
孟翠婉是在凌晨一点多醒的,确切来说不是自然醒,是因为癌痛。
她痛苦啊了一声如惊雷让沉闷的一家人猛地清醒过来,他们站起身聚在了孟翠婉床边。
剧烈的癌痛一波接一波向那个濒临死亡的老人袭来,她痛的在床上翻滚,嗓音嘶哑到喊叫不出,而她身下已是一片血迹,洇湿了前两天刚换的床单。
唐安安吓得大哭,被舒暄和哭着抱了出去。
奶奶,哪里痛,奶奶..不要吓我..对不起..对不起..唐辛语无伦次地道歉,她看着在床上因癌痛不断翻滚嘶喊的老人,眼泪不住地流出来,对不起,我以前那么任性,总朝你发脾气,其实我从来没觉得你烦,没觉得你唠叨,这个世上我最爱的就是你,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这个时候我除了哭竟然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可是我跟你一样痛啊..
唐辛哭着瘫软在床边。
唐泉和沈愿合力把医生开的止痛药让孟翠婉服下,药效很快,没一会儿孟翠婉平静了下来,她歪倒在床上,头发凌乱,干瘦的手拽着大红花被来缓解余痛。
最后她被人扶着重新躺回被子里,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冷热,五感犹如发散的游丝正一点点从她身子里抽离出去,只剩最后一缕魂在强撑着。
这缕魂舍不得就这么走,她还有想再看看她的家人。
奶奶,还痛吗?唐辛眼已经哭肿了,眨眼瞬间眼泪掉在她灰败的脸上,她手忙脚乱急忙抹去。
孟翠婉摇头,浑浊眼里带着嗔怪,她想伸手替唐辛擦去,可手举到一半使不上劲,最后重重摔在床上,辛辛...不哭,不..痛。
唐辛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点头,握住了孟翠婉温热的手。
孟翠婉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她深深凝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化作眼泪不断流下。
幸福的日子太短暂了,她快要死了。
前两天她还奢求能陪他们过个完整的年,到底是奢求了。
孟翠婉把目光放在了唐泉身上,唐泉心领神会郑重朝她点了头,而后她又转向一旁的沈愿,同样得到了肯定的点头。
她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想起早逝的儿子儿媳,到了地下自己也有脸去见他们了。
别哭了,辛辛。奶奶想最后看看你笑的样子。孟翠婉吃力地回握住唐辛的手,努力想看清坐在床边的小姑娘。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叛逆期的时候恨不得一天打八百遍,一晃眼却要永远和她分开了,不过也好,她欣慰看着搭在小姑娘肩上的手,自己走了还有人保护她。
咦..之玉也来了啊。孟翠婉这才看到何之玉,脸上泛起感激的笑,谢谢之玉一直在我们辛辛身边,今后你和辛辛也要做好朋友啊。
我会的奶奶。何之玉哭着点头。
孟翠婉又是长长的一口气,身子都跟着提了起来,她闭上眼这一生犹如走马灯在眼前过了一遍,几分钟走完了这一生。
她这一生经历太多生离死别,丈夫去世,儿子儿媳去世,好像每一次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那么这次轮到自己了,她想好好地道个别。
孟翠婉睁开眼,看向哭到沙哑的唐安安慈祥笑了起来,她努力摸到安安的小肉手,上面都是他的眼泪,她忍不住抽噎了两声,小小的人啊,长大了也不要忘记太奶奶啊。
意识正在快速流失,哭声一阵远一阵近,她竭力抵抗着,抚摸着安安的小手说:安安,你每次上学都会跟太奶奶说再见对不对,这次也跟太奶奶说声再见吧,太奶奶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
我..不说。太奶奶不要走,我不说..唐安安凄厉的哭声回荡在房间。
安安要听爸爸妈妈的话,长大一定要做个善良的人。孟翠婉声音越来越低,可她依旧挣扎着不肯睡去,头顶的灯光在涣散的眼里朦朦胧胧。
安安,跟太奶奶说再见,太奶奶累了,我们让她好好休息好不好。舒暄和抱着安安颤抖的身子止不住哭出声来,安安听话,跟太奶奶说再见吧。
唐安安嚎啕大哭,太奶奶,我以后会听爸爸妈妈的话,我会做个好人,我会一直记得你...
记得你故意把糖放在柜子里让我找到,记得你偷偷给我零花钱,记得你每次都当我的靠山让我不被挨骂,记得你专门为我做我喜欢吃的点心,记得你给我讲老鼠精的故事,
我会一直记得你为我做的每件事,现在我要向你告别了,
太奶奶,再见。
孟翠婉在混沌中听到了一句道别,她慢慢松开紧皱的眉,
紧接着是唐辛的,
奶奶,再见..
阿愿的,
奶奶,再见..
之玉的,
奶奶,再见..
还有唐泉,暄和的,
奶奶,再见..
她欣慰闭上了眼,嘴里呢喃着:你们好好的,再见了。
而后她陷入了昏睡。
2020年1月31号,年初七,早六点半,孟翠婉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春河镇昨夜下了一晚的雪。
第102章
唐家吹吹打打声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祭拜的人们陆续离去,只剩满院子的鞭炮纸屑和放在供台上的遗照,照片里的孟翠婉慈祥笑着。
雪早就晒化了,却让人更为寒冷。
唐辛在院子里打扫这些天堆积的鞭炮纸屑,装了满满一簸箕,唐辛要提去倒被沈愿接过,临走前摸了摸她的头。
唐辛把扫帚默默放在一边。
还不到五点,不到吃饭的时候,一家人空落落坐着不知道要做什么,门口跑过去几个追逐打闹小朋友,笑声隔老远还能听到。
收拾一下奶奶房间吧。舒暄和提议道。
按照风俗,他们把孟翠婉大部分衣物被子在上午时候烧掉了,还剩些零零碎碎的,他们进了孟翠婉房间。
常年没拿下的樟木箱子此时大敞着,里头已经空了,深红色的衣柜里只剩几个空衣架,烧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孟翠婉一年到头都没几件新衣服,几件衣服反复地穿,带她去买衣服时推三阻四,说老太婆还要什么新衣服。
一起睡过的拔步床连发黄的蚊帐都烧掉了,墙上的老日历还停留在2018年5月,那个月她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呢?
唐辛仔细回想着却一无所获。
她弯腰拉开了衣柜下的抽屉,一股浓重的樟脑球气味扑了出来,抽屉里有一个锈了的扁平饼干盒子,表面磨得看不出原本模样,她把盒子拿到了跟前,晃了晃,里头沙沙作响。
她费了点劲才把盒子掰开,一打开铁锈味扑面而来。
里头盖着几张纸,其次都是些零碎的小东西,几个颜色不同的缝纫线,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顶针,安安遗落在院子里找不到的弹珠,融化的水果糖,几个铜钱,老式的银发簪,很久没用导致上面的祥云图案发黑。
唐辛把手里的纸打开,是唐安安每年给她画的新年卡片,这小孩实在没创意,每年画的都差不多,底下几张是一沓信纸,几个歪七扭八的卡通图案,有小狮子,小鸭子,还有长颈鹿,刚开始画的很拙劣,笔触也不连贯,不像唐安安的画的,倒像是孟翠婉自己照着什么描的,越画到后面逐渐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这些靶向药怎么办,还剩两盒多。舒暄和从五斗柜里搜出两盒还没吃完的药,这么贵的药扔了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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