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痛苦又开始蔓延了上来,程辞想着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唱戏了。
他对着镜子,做起了动作,他捻着手指比划着,腰身微动。
不消片刻,他又停了下来。
他在难过,难过自己无法守着他唯一引以为傲的东西,他在退步。他又在害怕,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痛苦,然后他会变成他母亲那样吗?
热气腾腾的汤面着实算不上好吃,但也并非难以下咽。
这好像是沈庭秋第一次为二人做饭。
程辞和沈庭秋坐在一起,肩头抵着肩头。
他看了一眼沈庭秋那碗什么都没有的白水面,又看着自己这碗飘着葱花与辣椒油的面条。
他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勾着面条,问道:“你不吃葱吗?”
沈庭秋原本勾着头吃面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向程辞说:“是。”
“抱歉。”程辞好似从来没有问过沈庭秋是否有忌口,以往一起吃面条的时候,沈庭秋也什么都不说,他都吃了。
原来他是不吃葱花的,可是同他一起的时候,这人从未表现过。
碗里的红油在灯光下闪烁,沈庭秋记住了他的口味。
“没事。”沈庭秋说。
这顿迟到许久的晚饭结束后,程辞和沈庭秋一起靠在床上。
程辞想起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电视剧已经开播了,于是他主动提到要看看他那部戏。
平板里穿出说话声,影视的播放使得这间房的冷清淡了不少。
电视剧的第一集 其实是程辞杀青的那场戏。
二十三岁的程辞依然稚嫩,可以扮演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故事是从男主十岁讲起的,那时候的主角是个小演员扮演的,并不是程辞。
开篇讲的是男主的母亲正被家暴着,男主躲在角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不敢出声,很快男主就被发现了,于是加入了那个被家暴的行列。
男主的母亲拖住醉酒施暴的父亲,然后男主得以逃脱。挨着打母亲哭喊着告诉他,让他走,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此后,男主逃跑,投靠到了一个卖猪肉的大叔。后来他的父亲因为醉酒,走夜路的时候掉进了河中淹死了,母亲也就自由了,当然他的母亲也并非真正的解脱。
那个嗜酒成性且好赌博的父亲为了钱财,将他的母亲锁在床上,任其他男人欺凌,然后从中赚取金钱,买酒又豪赌。
那种生活持续了两三年,直至男主父亲死亡的一天。
可是男主的母亲已经麻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外面的生活,而且她已经习惯了被人欺辱的感受,于是她开始淫乱的生活,做起了不正当的营生。
男主十三岁被他母亲接回了身边,那时候他已经有了杀猪卖肉的本事。
他一边看着堕落的母亲,一边切肉宰骨挣钱。
受了父亲的影响母亲也开始酗酒赌博,然后对他施加暴力,他成了母亲释放压力的对象,于是他也拥有了母亲的精神失常。
那个经常光顾母亲生意的男人是个戏楼的跑腿。那个男人面相丑陋,右脚微跛。
三十岁的黄花凋谢不艳,带着残破与不堪,喜新厌旧的男人怎会不厌,于是他的目光转向了清俊的少年。
春江花月迷人,让人不休,年少在这一刻匆匆成空。
勾着男人夜半在床上浪荡的少年由程辞扮演。
少年痛苦稚嫩的哭喊,程辞清丽的脸,出现在沈庭秋的眼前。
被折磨的程辞透过屏幕出现,沈庭秋在这时庆幸抱着程辞。然而,即使他抱着现在的程辞,他还是觉得程辞要消散了,身体和灵魂破成一片片,然后快速消散在空气之中。
窗外凉雨夜风演变成程辞脸上挂满的泪珠与嘴里的呼喊。
时间不停地蔓延,无限连绵,没有尽头,连带着这个夜晚都没有终止了。
风雨开始哭喊,越哭越大声,那哀嚎衬得屋里阴飕飕。
然而屋里早已没有了少年的挣扎,只剩下少年木然无神的脸,以及凶恶男人残忍的喘。
经历无数的风雨飘摇的夜后,疯狂的真相被少年的母亲发现。
于是在那个平静黝黑的凉夜,弱小的女人精神彻底失常,作为母亲的她拿起了少年宰骨的那把冰凉坚硬的菜刀,她挥向了那个男人,血液洒在少年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此后,他的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血雾。
次日姹紫嫣红在院里开遍,无数的偏见探来。
风雨过后,阳光明媚。
沈庭秋看着那道木门打开,程辞那张带着青紫与血液的脸出现在沈庭秋的面前,明知伤是假的,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沈庭秋还是忍不住眉头微蹙。
温暖的阳光洒在程辞身上,镜头往后挪动,程辞穿着褶皱丛生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出现。
他眼睛空荡荡,身体空荡荡,满身血污走向前,沐浴在阳光之下。
“后来他的母亲被警察带走了,他带着一副躯壳飘荡,再后来戏园的老板听说了这件事,看上了他的脸蛋,于是他成了角。”
程辞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越讲越远,剧集还没有演完,他都给沈庭秋讲起了后面的故事。
他的眉梢凄苦丛生,他像是在对沈庭秋说着自己的故事。
“再后来,他取得了成功,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名角,然而他也成了他母亲的样子,他爱上了夜夜笙歌,爱上了酒醉声色,爱上了梦魇后的惊慌失措。
他在巧合里穿上戏袍,那其实都是色惹的祸,唱戏的老板和那些男人一样。
他亲手为他穿上了衣服,又在夜晚亲手为他脱下,于是他也开始了苟延残喘地活着,白日里戏服桂冠加身,光鲜亮丽,夜里衣散发乱,肮脏不堪。
事情总有被发现的一天,一个成功的名角,夜里竟是那般荒诞,于是那时高高在上的他坠下,被世人唾弃了一条漫漫街道,他又回到了那个小巷,成了人人嘲笑的笑话。
他所谓的师父,将他拉进阳光,又带着他入了另一个深渊。”
程辞轻笑了一声,顿了顿,又说,“至少他拥有过华贵与追捧,一生也不亏。最后他还和他的师父一起生活着,也不孤独,有人陪着他遭受辱骂白眼。”
剧集还在播放,程辞没说话后,屋里只有电视里的说话声。
程辞靠在沈庭秋的怀抱里,两人静默着。
沈庭秋思考了很久很久,无比漫长,做事向来果断的沈庭秋第一次犹豫这么久。
他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他开口对程辞说:“如果不开心或者太累了,就回来好好唱戏吧,不用去做了。”
第三十九章 姹紫嫣红曾作践
程辞扭头侧眸。
沈庭秋的眼睛还盯着屏幕里的他,而眼里有过前所未有的认真。
程辞不再有那种沈庭秋吐着蛇信子的意味,沈庭秋没有戏弄,也没有看笑话。
他明白沈庭秋的意思。
“胡同那边的房子撤了吧。”沈庭秋说,“搬过来一起住。”
程辞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眼前出现一片氤氲雾气,眼泪将要溢出。
他在这个时刻吻上了沈庭秋。
回应他的是沈庭秋热烈的吻。
——
他其实快要碎了,他以为无人知道他要破碎了,但现在沈庭秋知道了。
听到沈庭秋的话后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那许久压抑情绪终于在蓦然间得到了释放。
程辞很想逃避,只是不知道那样做正确与否,现在沈庭秋给了他答案。
于是程辞觉得其实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宣传那文化也挺好,他安安静静地做着,在独属于自己的一份天地里传承。
现在他情愿锁在这茶楼的小小戏台里,外面广阔的天地固然是好,但他实在承受不了,独处窄小井底的他面对广袤无垠的平原,心生空旷的落寞。
就像拘泥与井口边缘的小鸟,飞向无边无际的蓝天也会思念原来落脚的井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