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矜霄抿唇一笑,抬眸睥睨,危险莫测,尾音却还是极轻:“我是黑是白,不劳君侯和谷主为我背书。今日我既然在这里了,一切就手中的琴说了算。这世间无人能威胁我,也无人能叫我更改立场。你们是一个个上,还是一起来?”
鸦雀无声。
他们自以为是不忍放过了他,到这一刻才明白,事实是他们不敢不愿与他为敌。
顾莫问目之所及,所有人都不自觉后退半步,回想起方才那琴音迎面,只刹那一下,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y冷内力,如附骨之疽,侵蚀脏腑百骸。
若不是下一刻就有温暖如春水的琴音驱散,他们甚至都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还能有命站在这里。
林幽篁的眸光微微一动,怔怔地看着他不语。
到这一步,他是乐见其成顾莫问背弃他的,但顾莫问没有真的背弃他,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一直不语的林照月,终于慢慢抬头看了过来。
相比其他武林人士,这个旁人眼里气虚血亏病弱不会武功的武林世家公子,却一直很符合他最高指挥者的身份,不管是何种情形,他脸上的神情都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冷静优雅。
林照月看着顾莫问,微笑淡然:“顾先生是方士,你的本事,在下虽然所知不多,却也明白,想要困住你并不容易。这一次,我们的目的只是林……林幽篁,还请顾先生能为相知姑娘稍作考虑,行个方便。”
顾莫问琴弦微抚,瞬间身边左右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他,他轻轻地说:“我若是不愿意行这个方便呢?”
待他话音落下,左右已经多出六个分毫不差的顾莫问。
每个顾莫问都横琴在手,若是再来一次方才那音潮齐出的景象,恐怕所有的人都难以幸免,被滔天的音湖淹没。
所有人的眼皮都微微跳了一下,心头一沉。
林照月心平气和,眸光纹丝不动,唇边浅浅一笑:“那我们,就只好一场恶战了。”
所有的人手都放到武器之上,虽然心中有惧,但林照月一个病弱的贵公子,面对如斯强敌,都不惧不退,他们又怎么会退?
“誓与林少庄主共进退!”
顾矜霄手指落弦,凌厉的琴音瞬间七重奏响,如重重叠叠的涟漪花朵,铺天盖地开去。
无数人倾力相抗,却在这汹涌的音潮之中,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那空灵执著的琴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争名夺利的江湖,那点微弱坚守的温情,轻易就会被人忽略。如同琴音里,日复一日的寻觅。但它一直一直都在那里,谁也无法当真避开,只要听见了,就再也无法忽视。
像一滴水滴入静谧死寂的湖面,又一滴,再一滴。
所有人惊讶的发现,就在他们身边,顾相知的身旁也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
那淡青色开着白色梅花的涟漪,层层推进,和顾莫问青色音波里的草叶相遇,交融,抵消。
不止是抹去琴魔音域里的凌厉煞气,也同样抹去了所有人心中的杀意不平。
三个顾相知都闭着眼睛,像无神无心的雕像。
只有重重叠叠空灵动人的琴音,从四面八方的心域而来,不断的回音碰撞。
听啊,那琴音里的声音:“哥哥……哥哥……哥哥……”
看她一眼呀,回应她啊,你不是就在她面前吗?
琴音就像盲女寻觅的手,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里,越过一个又一个触动动容的过客,摸索寻找那个人。
顾莫问的琴音早就停下了。每一次都是如此,只要那带着梅花的音域碰到他的,就像被咒语定住的凶兽一般,温驯安静下来。
你看,他嘴里说着不会顾念她,从不回应她一句,琴音却是再诚实不过的,步步退让。
顾莫问静静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左右六个残影终于一一消弭不见,唯独剩下一个他。
他的眼睛慢慢倦怠似得无神无光,终于阖上了那双让人永生难忘的凤眸。
顾莫问闭上眼睛,轻声道来:“两人对酌山花开。”
顾相知闭着的眼睫微颤:“一杯一杯复一杯。”
顾莫问脸上的危险,雨打风吹去,俊美尊贵的面容,无情无心:“我醉欲眠卿且去。”
顾相知就像被解除封印复活的玉人,缓缓睁开眼睛:“明朝有意抱琴来。”
她的眸光盈润清澈,清冷无尘的眉宇,神情飘渺虚无,仿佛自万万年距离望见的一眼,下一瞬就要被击碎。
林照月怔然,叹息低语:“命数相克,只存其一,果真如此。”
他用一种温柔不忍的目光望着顾相知,就像已经望见一种惨烈的结局。
那群顾相知刚刚保护过的人,发出狂喜的声音,颤抖地嗓音,几乎破音:“抓住琴魔顾莫问!琴医醒了换他失魂,趁这个机会抓住他!”
顾相知的眸光很冷很静。
突然一声清越的鹤鸣,比那些狂喜的正道侠士更快的,是一道纯白的光影。
瞬间出现在顾莫问身边,毫不停留地带着闭眼失魂的他,乘着迅疾的白鹤,越过漫山遍谷的武林侠士头顶,风一样的消失远去。
林照月目光微动,轻笑出声:“鹤酒卿。原来你找了他。”
顾相知无喜无悲,平静地说:“我说过,我在这里,就不会叫人伤到他。”
下一瞬,林照月的瞳孔却微微放大,一道红衣身影出现在顾相知身后,从后面,拥住了她。
林幽篁的桃花眼微弯,露出一个深意危险的笑容。
他慵懒地呢喃耳语:“这帮虚伪可笑的正道之人,你救了他们,他们却要伤害你最重要的人。不如,你还是跟我走吧。”
在一阵恣意愉快的笑声里,眨眼几个起落之间,林幽篁带着毫无反抗之意的顾相知,转瞬消失在右边通往山顶的路上。
第55章 55只反派
轻灵的仙鹤伸展着羽翅, 在青天云海中穿梭。
它其实飞得并不很高, 也不很快。
不过是蜿蜒复杂的山城地势, 花树和山峰,不高的峰峦, 轻易就邀来云雾山岚常驻。
仙鹤的羽背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白衣广袖,俊美清雅,目似有疾,眼前蒙着云纱。
一个青衣云纹,玉冠梅簪, 俊美尊贵的面容,凤眸闭阖, 无神无心。
鹤酒卿保持着这个坐姿已经很久了,不敢稍微动一下。
身侧的人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得如同身边有形无象的云雾。
鹤酒卿的右手放在他的腰身上, 虚虚的揽着,最初是仓促将那个人从众人的围杀中带走, 下意识的举动。现在, 是怕他靠着自己不稳的护持。
但其实, 这仙鹤飞得有多小心平稳,没有人比鹤酒卿更清楚了。
可是, 实在是太轻了。这分量并不足以让人安心相信, 这个人是全心全意倚靠着他。
鹤酒卿见过顾相知失魂的状态, 知道那并不是全然的昏睡无知觉, 身侧的人其实是有意识的。
这就叫他更为紧张了些,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越这样想,连心跳都不对劲起来,然后是喉咙开始干涩。
于此截然相反的,是身侧,再轻微不过的波澜,都清晰的捕捉到。
比如那个人身上似有若无的气息,类似某种木香、笔墨和植物露水的清气。几乎下意识就想到,这个人大约很喜欢在清晨破晓,沾了特制的笔墨,在符纸上勾勒天地灵韵入咒的情景。
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特别去注意。
被靠着的地方,一直虚虚拢着的手,一点也不觉得发麻疲累,反而像是它们本来就该在这个地方一样自然。
这些奇怪,且不知因何而来的反应,叫他略微有些不适。蹙了蹙眉,又抿了一下唇,喉结微微的鼓动。许久,才一点点慢慢侧首,不经意的朝那个人看了一眼。
这一眼很快就回转,事实上或许太快了,隔着厚厚的白纱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心跳骤然加快,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他困惑的又看了两眼,但情况并没有改善,他同样也没有得到答案。
山风轻轻抚动那青色的发带,挨着了鹤酒卿的侧脸,他怔了一下,白纱底下,缓慢的眨了眨眼。
左手的无名指莫名抽动了一下。
鹤酒卿忽然轻声失笑,这所有的变化,若是旁观看去,就只是这蒙眼的方士,轻轻朝身边看了两眼。虽然,那半瞎的眼睛,大约看也白看的吧。
“为什么笑,”极轻极淡的声音,自身侧耳边似有若无的漾开,像是琴音触动心弦的梦呓,“你的眼疾更严重了,看得见我吗?”
这一次,鹤酒卿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流露,他甚至没有循声回头,而且很快就同样轻声回应了。
“不是眼疾。看得不算清楚,但也能看见几分。”他的声音清越温润,像甘冽的美酒。
顾矜霄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却依旧虚无沉静,轻忽虚渺的气音说:“你的仙鹤,右边翅膀……方才差点撞上山岩。你看不见,它也看不见了。”
鹤酒卿的声音带出一点淡淡的失措,温和从容地说:“啊你……看到了?我第一次带人一起飞,那里地势复杂,又稍微快了些,以后就不会了。”
顾矜霄的眼睛只睁开了片刻就阖上,轻轻地说:“这仙鹤身上,有你的神识投影,和我的影子是一样的……放我下来吧,别人是不能坐在它背上的。”
这就相当于,是坐在鹤酒卿的背上一样了。
鹤酒卿沉默了几息,温声宁静地说:“没有别人,除了我自己,只有你坐过。”
顾矜霄的唇轻轻的抿了一下,他想起来,顾相知也没有坐过这只鹤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仙鹤安安静静的飞,一声也没有发出。山风在这一段流速加快,地势也突然复杂多变,它飞得稍微有些不稳,一下快一下慢,低一点又高一点。
鹤酒卿虚置的手,下意识收紧一些:“小心,起风了,不过星象说并不会下雨。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去哪里?”
过了那过风口,鹤酒卿的手缓缓松开:“夏天了,去避暑的地方会好些。这时候江南会有些闷热,若是往北就凉爽了。尤其是山上,清静旷远,你想不想看看太白云海?”
他的声音清越风雅,慢慢道来,再动听不过。纵是平常的话,都像蕴含无限意境。
顾矜霄的声音却再是平静华丽,都沁着一种叫人为之一凛的冰凉y影。
“鹤酒卿,虽然都是方士,我跟你却是截然不同的道。”
“我知道。”
鹤酒卿声音温和,顾矜霄不知道,他是不解还是不在意,只听出了淡淡平静的坚定。
“你身上的天地灵气很纯净,从未沾染过一丝恶念。我跟你不一样。”顾矜霄的手按在鹤酒卿的左肩,慢慢支撑起身体,从他的身上离开。
鹤酒卿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就像林中最清新的空气,午后微醺的风和阳光,床榻上最适合入眠的舒适。
一旦靠近了,就让人下意识想要挨着靠着,甚至忍不住想要更近再近一点。
这真是太容易叫人失礼的特质了。顾矜霄想。
鹤酒卿的声音宁静隽永,他说:“我知道。”
白鹤的羽翅忽然一轻,鹤酒卿没有动。他知道,身侧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侧首看那个人一眼,或者,叫那个人看他一眼。那现在,自然也就不用回头了。
那尾音极轻的声音,像是从晦暗的y阳交界传来,带着飘渺幽冷的回音。
“我是黑,你是白。黑永远白不了,白若要染黑却轻而易举。鹤酒卿,你会染黑吗?”
鹤酒卿微微的,坚定的摇头:“不会。”
“那你就不该,离我这么近。我是什么人,整个天下都知道,你若是掉下来,我拉不住你。”
鹤酒卿轻轻地说:“不用拉,我若是掉下去,吸引我的也不是黑暗。是因为我想看看,站在那里的人,眼里看见的是什么?”
他为什么只愿意站在那里。
沉默。
安静的,叫他以为那个人已经走了。
“你没见过我几次,为什么?”
鹤酒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念念不忘,但他知道,这个人和他一生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看见了他,就只想一直一直看着他了。
“有的人,一生遇见一次就足够了。”
“我在澜江建了一座白帝城,”那个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回应他的人,轻轻地说,“下次有空路过,来喝杯水酒吧,澜江岸边的日出很美。太白云海……下次再见,你可以邀请我。我叫,顾矜霄。”
山风像是被无形的朱笔点墨,在鹤酒卿的掌心,一笔一划,轻轻落下那个名字。
明明是第一次写,他却觉得他已经写过千百遍了,只是在不知道的时候,被雨水泅shi了,一笔笔褪色擦去。
……
林幽篁带着顾相知一路往山巅而去。
这一路,身前身后无数的追杀围堵。
顾相知的神智显然因为顾莫问的离去,又开始陷入时醒时痴的状态。不知道比起之前来说,是更好些还是更糟糕。
她并没有抗拒林幽篁的挟持,但在失魂的时候,仍旧会下意识的抚琴。
然而,这琴音作用的范围却颇为古怪。
它不断治愈了那些被林幽篁重伤的正道侠士,连血魔林幽篁似乎也治愈了。
更奇怪的是,有一小部分人明明离顾相知更近,但这琴音却对他们丝毫用处也没有。
林照月经过方才顾莫问琴音的攻击,此刻脸色苍白,不断咳嗽,却还是冷静地坚守在最前线。坐在轮椅上,让人抬着他上山。
听到来人的汇报。
林照月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键:“琴医也是方士一脉,她曾说过,只有全心相信,对她毫无抵抗之人,琴音的治疗才会起作用。”
然而,即便知道原理。场面也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了。
林幽篁可不是被他们围追堵截,不得不上山。他根本就不着急,除了几个顶尖的武林高手,他需要避其锋芒,剩下的绝大多数武林之人于他,就像羊群之于饿狼。
或许有的羊会觉得,数量多了就可以吃下狼,但对林幽篁来说,这些都只是不足为虑的蝼蚁。既然他们胆敢挑衅于他,那就要有先他一步下地狱的觉悟。
而那些人,一旦发现顾相知的琴音竟然会治愈林幽篁,一些试图要攻击顾莫问的人,心中自然会产生怀疑隔阂。
这些人就算被告知要信任顾相知,琴音才会有用,但人心就是如此,不会反省是自己不义,只会下意识把错误归咎于别人。
越是要信任,越做不到,就越怀疑自己被针对。
然而,顾相知已然又是闭眼失魂的状态,清冷无尘的眉宇,眼里又何曾有过任何人?又怎么会针对?
这是第一次,正道侠士围攻死人谷,出现伤亡。
林照月不断的咳嗽:“退,让那些人快退……咳咳咳咳。”
可是,来不及了。
这山谷地势,本就是易守难攻,只能进不能退。
本来驱逐林幽篁进入右侧山顶,前方一路都是他们布置好的杀招,形式应该是利于他们的。
他们怎么会想到,顺风顺水的局势,会出现林幽篁这样一个不要命的疯子,明明是逆风处于劣势的丧家之犬,竟然还反过来主动袭杀他们?
“少庄主,退不了了。那血魔神出鬼没,专捡那些人的地方去杀。”
林照月好不容易止住虚弱的气息,定定地说:“那就上,他只有一个人,总会累的。把他逼近山顶。”
林幽篁仿佛血色里开出的荆棘,所到之处,只有死亡。
他一直拉着顾相知,一刻不离,沐浴在那青色音波的淡淡梅花里,艳丽的容颜肆意慵懒,眉宇满是愉悦畅快。
在无数的惨叫死亡声音里,他温柔地耳语:“开心吗?那些伤害你哥哥的人,不配听到你的琴声。我替你都杀了。”
第56章 56只反派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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