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2 / 2)

“是什么样的人?”

“记不清了,我没看见过他的样子。方才做梦才恍惚想起,大约是个很温柔的前辈。像你一样。”

鹤酒卿微微一怔,慢慢笑了。

“有很多浓烈香气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顾矜霄眸光微敛,轻轻地说:“应该是很美吧。只是当时,并没有心情去看。”

因为,那时候他并不能动,就只能躺在那里。眼睛也被蒙上,只有一片黑暗。

那香气,他并不喜欢。

只是有一天,忽然听到一个朦胧的声音响起:“这里真美,躺在这里看风景,会更好看吗?”

他没有说话。不是不能,是不想。

虽然一个人在那里很久,但他心里并不寂寞也不孤独,不需要任何人,他也不喜欢人。

“我能,躺在你旁边也看看吗?”

那人的态度很好,声音也很好听,他说话的时候,那些香气便好像淡很多。

“嗯。”

“多谢。失礼了,因为在下好像喝多了。可是,我不记得有什么酒,能醉倒我。啊,那个,在下其实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出去的路?”

“闭嘴,你太吵了。”

“啊……哦。”那人轻轻的笑了,声音其实并不讨厌,只是像对着小孩子一样包容温柔,让他微微蹙了蹙眉。

“这里看上去,果然很美啊。”

沉默,片刻后,他淡淡地问:“是什么样的?”

那日被送来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躺在这棺材里了,并不知道周围是怎样的。

身边的人有些惊讶:“你看不到吗?天上是银色星砂一样的河,到处是美丽的花,蓝色的、紫色的还有红色的。会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化而变化。”

他心下一怔,想起来,他本该是看不到听不到也感觉不到的。但这个人说话,他却听到了。

“你打破了封印。快走。”

那人从容温柔:“在下并没有看到有什么符咒结界在,若是损毁了,我可以替你补上。你别生气。”

“不用补。”他慢慢笑起来,料想该是极为恶意危险,“该着急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忽然,脸上触到人温热的肌肤,只是手指轻轻的触碰。

听到比手指还要温暖的声音,认真小心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啊,比这里的风景都好看。”

醒来的时候,依稀还记得当初的愕然无措,关于那个人的印象却模糊淡去。

毕竟,他那时候的样子,可与好看无关。

身边传来鹤酒卿微笑的征询:“阿天,依你所见,临安这一局,当如何破呢?”

第109章 109只反派

顾矜霄回神, 眉眼轻抬,凛冽深远:“这算什么局, 不过是个可怜人耗费二十载,为自己求一个公道, 便依她就是。”

鹤酒卿却像已经洞悉了结局一般,笑容淡淡:“公道易求, 人心难平。况且背后四方势力搅动, 书堂撑不住了。这方池鱼,何去何从?”

“四方势力?洛阳,江南王, 灵柩画魅, 还有谁?”

鹤酒卿笑容轻薄:“还有……眼前人。”

“我?”顾矜霄眉目微挑,便有说不出的凌厉威势自眉锋流泻。冰雪一样的无暇肤色,让眉睫的黑显得更为y翳。尽管,他的眼里并无任何野心欲望,有的只是沉静淡泊。

“我的目标却不是书堂, 让他们争。”

鹤酒卿笑容里微微一丝忧虑,不是书堂,那就真的糟糕了。阿天比他想的还要贪心。

……

八月果然是个多事之秋。

雪竹书院弑师血案,一波三折, 终于在八月快结束的时候,被一起二十年前的沉冤旧案推上风口浪尖, 天下哗然。

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 在紫荆茶楼借由说书揭露出淼千水二十年前, 侵占学生家眷,借由名望施压篡改罪案,致使受害者吴家兄妹,一个当街惨死,一个流落贱籍。

此事被来临安游玩的闽王听见,勃然大怒,直言怎敢如此污蔑帝师,可有证据?

妇人当即奉上当年案件卷宗,一系列人证物证虽因年代久远而不全,却仍可看出当中蹊跷。

闽王又惊又怒,立刻带着妇人去往临安府尹,命其彻查此事。

时值微生浩然杀师一案又起反复,状告人改口,淼千水乃是因为意图对其不轨,死于义愤。

相隔二十年的两案,极为相似,互相佐证,又有二十年淼千水自述认罪书,证据确凿。

最终,虽有江南学子各大书院反对,临安府尹仍旧改判二十年前错冤,定下淼千水污人清白,逼良为娼,致人惨死的罪名。并在舆论压力下,归还吴氏民籍,释放医女素心。

因为案犯淼千水已然身死,又有昔日太子太傅身份,并无实际刑罚。只是罚没家产。然而,淼千水名下田产却都已捐赠出去,除了一个偏远松庐,并无任何薄产。

人们这才发现,此案轰动天下,但无论是一开始的淼千水惨死,还是最后的身败名裂,洛阳那边却自始至终都无任何表态。只除了吏部悄然撤消淼千水昔日太子太傅的虚职。

无论事件如何发展,唯有一个人的结局,从未发生过改变。微生浩然一口咬定,他弑师只因名利,淼千水对医女素心,并未有任何逾越。最终,被判定十月问斩。

这案子过程虽有反复,却并不复杂,只是牵扯出二十年的旧闻,又是闻名天下的书堂掌书先生淼千水。圣人陨毁堕落,这才叫人不敢置信。

这一出不过半月的大案,以离奇的杀师案开始,中间有李代桃僵,有恩怨情仇纠葛,有王爷出行,权贵包庇,最终二十年前的沉冤得以昭雪。若是拿到说书先生的口中,必是一起轰动传唱久远的畅快淋漓的复仇好戏。是恶有恶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不止是临安城,整个江南似乎都提前迎来了深秋寒凉,充斥着悲怆沧桑的颓然。

“人无完人,谁没有做过错事,对圣人太苛刻了。”

“二十年了,谁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不信先生是那样的人,这案子结的太草率。”

“死者为大,人都死了,什么恩怨都该消散了,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明日先生下葬,我们都去给他送行。”

“先生若是恶人,世间就没有好人了。我真恨!”

“就是,上个人尽可夫的娼妓算什么,我真替先生不值。”

“……听说吴家那姑娘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小家碧玉的闺秀。”

“胡说什么,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又怎样?因为她一个人,毁了一代大贤。多少年才出一个圣人啊。”

“是啊,不就是男女那点破事。你爽我也爽的,何必毁了一个人?她当初要是点头同意给先生为妾,什么事都不会有了。明明是她害死的她哥哥。这女人真晦气真恶心。”

“我要是她,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都去过那种地方了,还能是个什么清白人?”

“就是,她大概快四十岁了吧,人老珠黄的老婆子,不要脸面跑出来说二十年前男人对她用强做这种事,也不知道害臊。这下,满天下都知道她那点破事了。”

“她要是我家的闺女,我立马把她按茅坑里淹死算了。”

……

灰袍的女人行走在秋日晴好的大街上。

奔跑笑闹的孩童天真无忧,唱着唾骂着某个不要脸面的人,歌颂着某个大贤大德陨落。

南来北往的行人街坊,亲切地彼此招呼攀谈,似有若无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明明裹得很紧,明明画了极美的妆,明明是非黑白都昭雪了。她又和少女时候一样,可以无忧恬然的行走在人群里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冷?为什么他们都不骂那个坏人?为什么在他们嘴里,她才是那个坏人?案情不是已经被澄清了吗?律法已经还她公道了啊。

……丢人……不要脸……她怎么还不去死……都是她害的……

……三个才华横溢的男人都因为她死了,恶妇……

……我看当初就是仙人跳……想攀高枝没谈妥……

……呸……呸……恶臭……

嗯,她也觉得很脏。整个世界都脏极了,天为什么还没有黑?

快点黑吧,天黑了,恶鬼就能出来了。

灰袍下,不再年轻却ji,ng致美丽的唇,涂得鲜红如血,缓缓勾起,冷笑,却像无泪痛哭。

七月半,鬼门开。

然而快九月了,临安城夜里却鬼影憧憧。

听说,每到太阳落山以后,临安城的黑夜里就会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恶鬼,手中拿着一只江南随处可见的绣剪。

它会走到你的门前侧耳去听,若是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就会剪掉你的舌头。

因而那只绣剪一直滴着艳丽的血色,映着霜白的月光,红得娇艳,像是少女的朱砂痣。

……

临安城的死牢里,纵使白天的时候,也是晦暗y惨惨的。

所有的光透进来,都会变得污浊不堪。

沐君侯来看过微生浩然。

那人宁静神秘的笑着,不慌不忙:“沐君侯,如你所愿,沉冤昭雪,一切归位,天下太平了吗?”

沐君侯面无表情:“你接掌的这十年,淼千水实际上已经被排挤出书堂了。”

“嗯。”

“他的事,书堂上层的先生们都知道。”

“不但知道,还是亲手打点掩饰的。”

沐君侯点点头:“他们在给淼千水写悼词,春秋笔法文过饰非,扇动学子们为他盛大祭奠,风光下葬。”

“啊,不必意难平,他们背后骂老师比任何人都狠。你看,悼词写烦了,顺便写长信来对着我骂呢。”

沐君侯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为什么?”

微生浩然微笑:“于私,大概是因为,怕自己哪日步了后尘。于公,一个死了的圣贤,比活着的领袖更好用。”

沐君侯又点头:“当年,给淼千水的酒里下药的是谁?你连对自己都这么狠,我不信你会放过那人。”

微生浩然沉默了,片刻后,平静地说:“那时候,书堂的规模还没有大到惹眼,而且,背后有一个神秘人的影子,没有人敢染指。”

沐君侯愕然:“……”

“就像你想的那样,他只是喝多了,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恶念,没有人害他。”

沐君侯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那,素心呢?”

“我不知道。”微生浩然眼里也有一丝迷茫,“到死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但是,他站在那里,一切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沐君侯沉默了许久,昨夜,他抓住了那个剪舌鬼,白发之下苍老却妆容ji,ng美的女人,y测测地笑着,告诉他一个秘密。

……松庐里的张姨,被我买通了,那碗汤里的东西是我放的。

……我叫醒他告诉他,汤里的是毒、药。除了他,所有人都喝了,所有人都要死。

……最重要的是,我跟他说,当初我怀孕了,孩子并没有打掉。是个女孩子,天生带着罪孽。我把她扔了,扔到慈幼院。她的名字,叫素心。

……素心,素馨根粉。当然都是骗他的。但他信了。

……我不想他简简单单去死,我要他身败名裂。可是,我才发现,比起他,我更恨天下人。你听,他们在说什么。

……今日只是割舌,明日或许就是割头。名满天下的沐君侯,你打算怎么办呢?

沐君侯怔怔地看着微生浩然,最终没有说出那句真相。

只是轻轻地说:“还是江湖简单。恩怨情仇,也不过是刀剑来去,三两个人打一场。”

微生浩然眼神微凉,洞悉了悟:“你有事隐瞒我。”

沐君侯眼睛微颤,顿了顿:“书堂……书堂被朝廷接手了。是闽王。不过,他并没有cha手慈幼院的事情,一切照旧。书堂里的人还是以前那些。”

微生浩然怔怔地,失魂落魄,难以置信:“不可能,那个人不会不管书堂的。老师没有毁约,没有再作恶,他怎么能不管书堂?”

沐君侯认真地看着他,一眨不眨:“微生,你相信我。我会一定会看着他,一千三百八十座‘书楼’,一座都不会少。若违此誓,人神共弃。我是南楚君侯,他用得到我,我一定能做到。沐家的财力,也不会让它们垮掉。”

微生浩然半睁着眼,定定地看着他,颤抖的手指抬起来,捂住眼睛,水意从指缝溢出。

“微生,我不是个好兄弟,不是个好朋友。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背负了这么多。”

“蠢货,你一直都没什么脑子,”微生压着哭腔,嗤笑,“我从没有指望过你。”

沐君侯:“很抱歉不能做你的知己,但你是我的知己,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

“你朋友那么多,谁要做你的知己。你那个脑子,想知道你太简单了。”咬牙切齿。

沐君侯笑了下,笑容却没有到眼睛:“微生,我很高兴,能成为你唯一的朋友。跟你比起来,我的确不算聪明。但是,我其实比你想的了解你。”

微生浩然,总是谁都不信,怀疑一切,总是冷眼旁观,清高孤傲,随时都像在冷笑嘲弄,因为他是书堂的掌书先生,他见过太多的黑白不分,人心黑暗。

可是,微生浩然却比任何人都喜欢好人,喜欢美好善良干净纯粹的东西。

他不修边幅,散漫随意,却难以忍受书页纸张沾染一丝污迹。

微生浩然,是个心怀悲悯,拥有浩然之气的君子。他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所以,才会明知道沐天疏是个徒有虚名,除了运气不错,出身不错,武功不错,就一无是处的笨蛋,还愿意做他的朋友,为他出主意,给他收拾烂摊子。所谓的天下第一人,要是没有微生浩然,就只是天下第一烂好人。

但是,很快这世界就没有微生浩然这个人了。

“以后我会聪明一些,遇事会多想,”沐君侯认真地看着他,微笑,“你可以慢一点投胎的,挑个好的。等你八岁的时候,我们再相见,这一回我做大哥,你闯祸了,我给你兜底。兜一辈子。”

他说不下去,低下头,深深吸几口气:“微生,再见。”

“沐天疏,再见。还有,谢谢你。”

那个看起来ji,ng明聪慧,实际上善良正义的男人,头也没有回,向着唯一的光明走去。

被光源湮没的远处,依稀恍惚看见小时候。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南楚境内。八岁的沐天疏风度翩翩英武少年,十二岁的微生浩然穿着文人青衫,一脸讨人厌的清高讥讽。

小书生水土不服生了病,老师去为他找大夫,客栈的人欺负他年幼,偷了他的行李,将他赶出去。

下着冷雨,小书生靠在墙角,清瘦苍白,平静懒散,见惯人情冷暖,并不以为意。

小侯爷跑出来玩行侠仗义的游戏,正巧路过,将客栈的人一顿好打。

“好啦,你可以进去了。他们不敢再犯。”

小书生神情淡淡,被帮助了也没什么高兴的样子,只是矜持地说:“谢谢。不用了,这里就很好。”心想,明知黑店还进去,是傻哦,也不怕被药倒做成r_ou_包子。

小侯爷一脸茫然不解,很自然地脱下外套高高罩在他们头上,风雨便被隔到外面。

“哎,我叫沐天疏,你叫什么?行走江湖,交个朋友呗。”

“……微生浩然。”

“我们来打个赌吧,雨什么时候停?”

“我是读书人,不赌。”

“我猜是晚上,真饿啊想吃剁椒鱼。”

“y云快散了,不到黄昏就要晴。”

“哎,真的啊,雨好像小了,你真神……”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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