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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什么?”成默的心脏狂跳,他感到紧张和晕眩,仿佛母亲的脸庞触手可及。
朝圣者挥舞了一下双手,“你的人生和未来就会发生改变。为了你而死去的父亲,他会好好的活着。为了你不知所踪的母亲,将陪伴在你的身边。你将获得一个幸福的童年。不仅如此,你依然还能遇到为了你赎罪而献祭自己的妻子。在你还没有选择重生的时候我看不到太远,但我能看到你们依旧能够相遇。他们都将重新回到你的生活之中。从此往后,你将不再面对心脏病的折磨,你将不用再面对离别和突如其来的死亡,你也不用再当那个不被人喜欢的怪物,你将获得足够完美的人生。”他垂下了头,俯瞰着成默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成默摇头,“没什么不满意的。”
“那你需要使用这次奖励吗?”朝圣者张开了双手,用慈祥的声音问。
这一秒,成默似乎看到了医院白色的墙壁,看到了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父亲先是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手术室门上“手术中”的灯光亮起,他便坐在走廊上安静的看书。接着他又看到了王山海的湖边小楼,看到了谢旻韫躲在楼梯边偷看牵着父亲的手的他。然后他看到了黑白色的棋子,学校绿色的操场和红色的跑道,看到了长大了的谢旻韫,也看到了沈老师,还有无数个晃荡着的熟悉面庞,所有的人、物和景,都像是半透明的胶片,在白光中快速旋转。
“你的时间有限。”朝圣者说。
成默凝望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缄默了好一会,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母亲抛弃我时的画面,甚至为母亲安排了抛弃我的原因,为此我后来一直活在自卑之中,认为自己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小孩。这种自卑对我来说是比心脏病更加顽固的存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这一切是对我悲剧命运的暗示,甚至一度害怕父亲也抛弃我。以至于每次父亲出差的时候,我都会怀疑父亲还会不会回来。我整夜无法闭眼,可又觉得父亲也不回来,那么我就能得到彻底的解脱。这种痛苦反复煎熬着我,让我愈来愈自卑。后来我读荣格,想要瓦解内心深处的自卑,我想要解脱这诅咒般的可恶命运,却看到荣格说:‘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孩,那个小孩是如此的孤独、脆弱和敏感,只要得不到关心、爱护与疗愈,他就会哭泣。命运的打击可能是善意的,也可能是残酷的,其他人可能对我们好或不好,但我们对这些事情的经历,以及我们如何对待我们所得到的,取决于我们的性格’。那时候我其实不太能够理解这些话的含义,我觉得荣格也不能解决我的问题,但我记住了‘我们如何对待我们所得到的,取决于我们的性格’,我想……我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性格,才能保护好内心深处那个孤独、脆弱和敏感的自己。我一直认为是命运让我吃尽了苦头,我是如此的憎恶命运,它对我没有一丝怜悯,我以为自己需要一层坚硬的保护壳,以抵御命运的不公。于是我给我的心打造了一个坚固的铁盒子,就像我收藏玩具的那个铁皮盒,它只进不出。每当我感觉到悲伤的时候,我就会闭上眼睛,又给这个铁皮盒再套上一个铁皮盒,似乎这样它就能获得足够多的安全感。这种坚硬的自我暗示逐渐的渗透进了我心脏的每一处褶皱,十分神奇的,我从冷漠中获得了心平气和的力量,我以为自己战胜了命运。至少暂时算是平手……”
第二百二十一章 诸神的黄昏(44)
冗长的自我剖析中成默忽然间停了下来,他凝视着朝圣者那星图般璀璨与幽暗兼具的袍子,像是灵魂被吸入了进去。
然而朝圣者并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不解的说道:“我没有能听懂你的意思,孩子,难道你还想要和你这不幸的命运纠缠下去?又或者说,你还有什么具体的事情放心不下?”
成默抬起了头,直视着朝圣者头顶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彩虹色光晕,“究竟什么样的人生才能算是幸福的人生?”
“每个人的答案不尽相同,这个需要问问你自己。”朝圣者意味深长的回答道。
“是啊!得问自己。”成默点头,“我们成长的过程,其实就是理解这个世界的过程。并且有些东西没有经历过,光靠学习根本无法理解。就像我,读了那么多书,不管怎么用知识来武装自己,实际上被困在那一层层铁皮盒里的我,依旧不过是个孤独、脆弱又敏感的小孩。我得谢谢我遇见的所有人,是他们让我逐步获得了成长,尤其是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幸福和痛苦是一对矛盾又统一的概念,我们的人生想要获得幸福,就必须付出痛苦,没有人能平白无故的收获幸福的人生。就好比我,我的人生整体建立在黑暗和痛苦调性之上,但我在这些黑暗和痛苦的磨砺中却不断的收获着幸福,我遇到的很多人都在帮助我成长,他们是我沉入黑暗中的暖色调,是我陷入痛苦时的止痛药。而我的父亲、母亲还有谢旻韫对于我而言……是黑暗中的高光,是痛苦中的救赎,他们让我成长为了完整的自己,也让我体验到了莫大的幸福。”
朝圣者一声不响,在虚空中伫立,恍如聆听忏悔的神像。
成默喘息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说我选择重生来追求幸福的人生,我可以肯定的说,不可能的,重生不可能带给我更大的幸福感。人只有在痛苦中才能获得成长,只有成长了才能真正懂得幸福的意义,才会知道珍惜和感恩。人们常常误以为一帆风顺没有遭遇任何痛苦和挫折的人生就是幸福的人生,但其实一帆风顺的人是不会懂得一帆风顺到底有什么幸福可言的。就像你在没有得病之前,很难体会到健康的幸福。你在没有被诈骗损失金钱之前,很难体会不被骗的幸福。只有当你遭遇意外,比如你出了车祸失去了双腿。你痛苦万分的在病床上祈祷,也许是向造物主,也许是向什么朝圣者,当他满足了你的心愿,你毫发无损,重获新生。那么今天将成为你生命中无比幸福的一天。然而,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时,所以你的今天还是那么无趣和平淡。”
“还真是深刻的阐述,那么如你所言,你现在应该感到无比幸福才对。造物主有没有聆听到你的祷告我不知道,但我,朝圣者,听到了。”朝圣者说,“并且给予了你回应……那么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朝圣者阁下。”成默摇头,“人生和电影一样,既需要整体的幸福,同样也需要局部的痛苦。比如一部触及人心的电影,开始总是始于平常,然后因为某种原因发生突变,在渐强的音乐中剧情加速,主人公遭遇挫折跌落谷底,人生丢失了色彩,变成了痛苦的黑白,悲伤的音乐响起,情绪逐渐汹涌失控,而后突然的顿悟,找到了通向幸福的路径和人生的真义,最后归于平淡。瞧,这几乎是所有电影的公式。不只是电影,音乐、绘画、还有舞蹈不都是如此吗?音乐需要悠扬的前奏、高昂的主歌和隽永的副歌;绘画需要冷色调也需要暖色调;舞蹈的编排需要平衡点的重复,也需要失衡点的错落。艺术总是在表达着人生,需要从对比中升华和表达主题。所以我们的人生,需要在直面局部的痛苦中,去追求整体性的幸福。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战胜了多少痛苦,就能收获多少幸福,命运在这上面是绝对公平的……不仅艺术如此,世间万物如此,人亦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朝圣者聆听完成默漫长的叙述,饶有兴致的说:“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觉得你不可能比现在过得更幸福了?难道你认为你的父母和妻子的生命没有你的体验重要?”他叹息了一声说,“你的说辞让我觉得你是在解释你的薄情寡义,原来你的呐喊,你的眼泪都是骗人的啊!你还真是个天生的好演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