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 作者:风起涟漪
第13节
李惊滢的脸上沾满血渍和污泥,发丝凌乱,与脸上的污渍粘结在一起。一向白晰俊俏的脸孔,此刻却如同地狱小鬼般狰狞污秽。他的眉头紧锁,全身僵硬绷紧,紧闭的双睑在不安宁的颤动着,仿佛在昏迷之中也得不到半分平静。
李惊漩抚向他脸颊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再见李惊滢时会是这般模样。这份震憾令他完全无措,原本打算揭穿李惊滢的伪装已经失去了意义,眼前的现实令李惊漩的脑海倏然一片空白。
“惊滢?”
轻声的呼唤带着不经意的哆嗦,李惊滢抽动了一下,缓慢、幽幽地睁开了双眼。目光对视的一霎那,两行泪水溢出朦胧的眸子,轻盈的滑下了眼角……微温的泪水滴落在李惊漩的手指间,却仿佛被火焰灼烧般滚烫,莫名的炽伤了肌肤,揪痛了李惊漩的心房。
“对不起……”李惊滢痴痴地凝视着李惊漩的眼睛,似是自语般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对不起……”
李惊漩本能的想回应他,却无法找到合适的字眼,仿佛满腹经纶都在李惊滢近乎绝望的脆弱目光中消失殆尽,李惊漩一瞬间有种窒息感。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太贪心,总想抓住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所以老天爷才这样惩罚我,对不对?不止兄弟反目,父子异心,连自己年幼的侄儿都不放过……我受够了,不想继续下去了……现在醒悟还来得及吗?我愿一辈子呆在这里悔悟,只求你原谅我,可以吗?”
李惊滢依然不住的乞求着,李惊漩渐渐的意识到,或许惊滢不单单在对他说这番话?他的悔与痛有太多太多,那他最深的歉意到底想要传达给谁?
“惊滢,你眼中看到的是谁?”
李惊漩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但是李惊滢迷乱的目光令他莫名的在意起来。他想知道此刻李惊滢眼中映入的到底是本尊,还是一个幻像。
“对不起……对不起……”
李惊滢依然喃喃着,仿佛想求得救赎般紧抓着李惊漩的双手。李惊漩想不透李惊滢为何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他将目光移向狱卒,冷眸一扫,眼底闪过的寒意令两名狱卒吓的浑身一颤。
“滢王不会无缘无故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除非是你们这群狗奴才动了手脚。”李惊漩意有所指,y森森地说道。
宫廷暗处满是龌龊卑劣的技俩,一旦涉及厉害,哪怕是被奉若天神的皇族中人也会被弃如敝履。李惊漩从没有被膜拜颂扬的假象所迷惑,此刻的恭敬崇拜,只因自己没有阻碍到他们的利益前程。但只要自己表现出半分会影响他们前途的迹象,这些跪倒在脚下的人们便会立刻化身为狰狞的夜叉,顷刻间将自己吞噬。
李惊漩深知这个规则,所以即使对方匍匐在他的脚下亲吻他的鞋子,他也会怀着八分戒备。此刻,李惊漩无法想透李惊滢忽然变成这般模样的原因,那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便只有被人迫害。
在皇室中遇害的原因数之不尽,却也千篇一律,‘利益’二字便是一切血腥的根本。李惊漩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会有丧心病狂的贪婪之人因某种原因而对一个没有抵抗力的皇子痛下毒手。
两名狱卒被李惊漩眼中的杀机吓得语不成调:“请八殿下明察!小的们哪敢动这个脑筋啊!”
李惊漩冷冷地说:“这天牢里发生的龌龊事还少吗?暗杀、下毒、草菅人命哪一条少了你们?惊滢就算犯了滔天大罪,只要没贬封号,即使被推出午门,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若有人想趁机落井下石,最好先打听清楚!只要我漩王没点头,看谁敢动他!若不是你们被人收买暗中下手,好端端一个人怎么才两天功夫就神智不清!你们居然还敢向本王喊冤?!”
“八殿下!借小的们十个狗胆也不敢动滢王殿下半根寒毛啊!他现在虽是囚犯,但比不得其它犯人,虎毒尚不食子,皇上随时都有可能收回成命,小的们又怎会不知道这其中厉害?就算皇上、几位王爷都袖手旁观,九殿下身边的心腹友人随便挑一个也能把咱们捏死,小的们哪有胆子敢亏待九殿下啊!”
“是吗?”李惊漩y冷一笑:“那好,现在就随本王去刑部走一趟,等皮开r_ou_绽之后自会知道你们有没有说谎!”
一番话把两个狱卒吓破了胆,顿时痛哭哀嚎起来。似乎吓到了李惊滢,他一把抱住佯装起身的李惊漩,失控地哭叫起来:“求求你原谅我!我忤逆父亲,陷害兄长,挟持亲侄罪无可恕!我一再辜负别人的好意!我卑鄙无耻!我趁虚而入!我害完一个又一个!”
“惊滢!你清醒点!!”
李惊漩心痛疾首地用力摇晃李惊滢,妄图将他摇醒。可是听着李惊滢凄楚悲哀的哭喊,看着他伤心欲绝的脆弱眼神,李惊漩顿时心如刀绞,回神间已经将李惊滢紧紧地搂入了怀中。
李惊漩眦睚欲裂的怒瞪狱卒,近乎狂吼:“他之前见过什么人!吃过些什么!还不快如实禀报!”
两名狱卒互递了一下眼神,自知再隐瞒下去只会害死自己,只得哭丧着脸、战战兢兢的回话:“其实……九殿下见过玄丞相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玄绍?”李惊漩一愣。
他来过之后惊滢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惊滢与玄绍素无往来,他为何会来?他对惊滢做了什么?玄绍并未卷入皇子之争,一直隔岸观火,不闻不动,为何会蓦然出现在这里?或者应该说,是谁的授意……
满朝文武当中,能令堂堂丞相惟命是从、并冒大不讳斗胆向皇子出手的人,会是谁?
微微一颤,犹如一记冷水淋身,李惊漩顿时身心一寒,莫名的心慌意乱起来。他下意识地将李惊滢紧搂入怀中,如果真的是他授意玄绍,那惊滢的这份委屈怕是此生无望申诉了……
思忖一下,李惊漩当即将李惊滢抱起,不由分说走出天牢。
“殿下!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你们尽管上报,就说是漩王硬将人掳走的。”
李惊漩冷眸一横,吓得狱卒慌忙退让,李惊漩没有停留片刻,直奔出天牢。
外界的耀眼阳光令久居y暗的李惊滢不适的闭起了眼睛,暖暖的日光照s,he在发寒的身体上,一直神情痛苦的李惊滢表情明显有所舒缓,脸上涌起一丝沉浸在宁静中的幸福微笑。
李惊漩看着这个虚幻缥缈的淡淡笑容,胸口莫名的一阵窒息。他一语不发地抱着李惊滢策马奔向滢王府的方向,也许是疾驰的寒风灌入了发潮的衣襟,李惊滢下意识的紧靠在李惊漩的怀中,安静地搂着他的腰际。
仅仅是一个看似无意的小动作,却令李惊漩心中一阵悸动。仿佛是第一次与惊滢如此接近,近到能感觉到他渴望温煦的心跳。于是本能的将他往怀中紧了几分,耳中不知何时起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能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心跳声,慢慢、慢慢重叠在一起。
惊滢……
第四十七章
李惊漩将李惊滢带回了滢王府,闻讯赶来的福海见到王爷又惊又喜,但看到李惊漩面色凝重、而王爷又目光呆滞后,福海隐隐的感觉到一丝不安。
“立刻密召太医,不要声张,更不要惊动它人。严禁府内下人将滢王的情况外泄,违者杀无赦!”李惊漩低低地对福海说道。
“是!”
福海不敢怠慢,当即带着李惊漩将王爷送回卧房内,安置好后便匆匆忙忙的去请太医。李惊漩将李惊滢轻轻的放倒在床上,后者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面色平静,目光似乎投向李惊漩,又似乎没有,就这样默默的、呆呆的像一个无魂的木偶。
“惊滢?”
李惊漩轻轻地唤了一声,但那双木讷的眸子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起浮。
李惊漩紧握住李惊滢的双手,心如刀绞。
是因果循环吗?曾几何时,是自己这样呆呆的倚在床前,那时的惊滢也如自己此刻这般酸楚吗?那时他眼中的自己,也像此刻的惊滢一样令人心痛吗?
慢慢滑倒在床畔,李惊漩无力地俯下身,轻轻枕在李惊滢的手背上,眼底泛起一缕哀痛。
他用发抖的声音悲戚地说:“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你明明比野草还要坚韧,不管怎样的逆境都挺了过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跌倒?我已经快成功了,你怎么能不在前方等我?你不能让我独自走下去,我要将最后的硕果采摘给谁?”
李惊滢依然毫无动静,并没有因这份泄露出某种情愫的真情告白而有所回应。一贯灵活清透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覆掩乌云般失去了所有灵气。
李惊漩慢慢抬起头,看着李惊滢依然无法映入任何景象的眸子,苦笑了起来:“你真的失了心智……”
最后的试探,依然失败了。
李惊漩却有一霎那希望李惊滢中计,看着他被揭穿而羞愤的脸孔,一如即往的嘲讽几句,然后再次与他回到尔虞我诈的生活……而不是这样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偶。
李惊漩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他捧起李惊滢的脸庞,强迫他的眸子中映入自己的身影。
“就算有同样的开端,我们也不会再有同样的结果。我不是你,我无法面对一个虚幻的你,我更不会对这样的你产生半分多余的情感,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说着,他将李惊滢再一次紧拥住怀中,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如果你明白就好起来,现在的你只会令我愤怒!我想过千种万种的结局,独独没有这一种!我不想看着这样的你,我会像父皇杀了那匹赤焰汗血宝马一样杀了你!你听到没有!”
赤焰汗血宝马是一件憾事,因为夺魂生的那颗药丸只能制造出一个假象,就如同他的信函中所写:守得月开见月明。只要耐心的等待下去,便可不药而愈。
夺魂生没有对李惊海说谎,这是一颗无药可解的药丸,因为它不需要解药。
可是李擎煊杀了那匹宝马,并不是因为他以为这个病无法痊愈,而是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爱马苟延残喘。看着昔日意气风发、驰骋沙场的一代名驹如此惨淡收场,这对于喜爱它的主人来说,比死亡更加悲惨。
如果李擎煊早知它会好,自然不会杀它。但与之相反,如果不能好,与其去期待渺茫的复原可能,倒不如给它一刀痛快!因为生的折磨,比死更加残忍。
李惊滢的情况与李惊漩当日完全不同,他或许有复原的可能,却没有复原的保证。李惊漩自知他在这一点上远不如李惊滢,因为李惊滢可以面对一个毫无生气的他、面对一个幼稚弱智的他、甚至还能沉迷在那个不存在的幻象之中。
可是李惊漩不能!
他清楚的知道李惊滢就是李惊滢,不是一个木偶,不是一个孩子,他的一颦一笑都是独一无二、属于李惊滢所有。世间再也不能、也不会再有另一人拥有,所以,一个失了心智的九皇子,便再也不是他所熟识的李惊滢!
李惊漩用复杂的目光凝视着李惊滢,眸中有怜惜、有痛苦,也有杀机!
当他的狡黠、他的城府、他的心机都消失不见时,那个人还是李惊滢吗?李惊漩无法容忍这样一个‘假冒’的人物存在,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让他消失,哪怕一生都被这份痛楚纠缠不休!
福海领着一名老太医走了进来,向李惊漩行礼后便开始为李惊滢号脉。停了半晌,老太医向李惊漩禀告道:“王爷脉象不稳,心神不宁,心力交瘁,不过并无大碍。只需好生调理,放宽心志,不要劳心劳力,恢复了平常心,便可不药而愈。”
李惊漩闻言皱起了眉头:“本王也知这是心病,但既然叫你来,就是要你想法子治好他。”
老太医微微摇头:“王爷,心病还需心药医,恕老臣无能无力。”
李惊漩恨恨地一甩袖,虽然心中恼火,但也知这种事没办法强人所难。于是,他冷冷地对老太医说道:“这件事,本王不想让别人知晓。”
“老臣明白。”
“退下吧。”
福海跟着老太医去开药方,李惊漩若有所思的坐到床畔,再次轻轻握住李惊滢的手。
“我也只是抱了一线希望……看来,不拜托父皇请夺魂生出面,只怕真的不行了……”
李惊滢仍然毫无反应,李惊漩也已经放弃了从他身上得到回应,自顾自的喃喃着:“但若真是父皇有心除你,就算他表面上应允,只怕也会有意拖延。只是不知道一向孤傲的夺魂生,会否理会一个王爷的请求?”
握着李惊滢的手蓦然收紧,李惊漩再次将他拥到了怀中,像小时候哄李惊滢睡觉一般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低低地说:“不论如何,我都会进宫一试。如若不行,我便带着你亲赴长白山,若夺魂生真是非诏命不肯出手,我便逼得他不得不治!”
y森压抑的话语中透着一丝不顾一切的坚定,完全不像平日内敛的漩王。不知是他关心则乱,亦或又是一番有心试探,李惊漩一反常态的泄露出几分焦躁。
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大概,也只有李惊漩他自己才知道了。
福海拿着药方嘱咐下人立刻去抓药,便匆匆忙忙地奔了回去。李惊漩听到福海的脚步声,随即放开了李惊滢,站起了身。
“你好生照顾他,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本王。”
“是。”福海急忙点头应道。
李惊漩又细细嘱咐了一番,这才策马向皇宫奔去,随着渐渐逼近皇宫,李惊漩脸上山雨欲袭的寒意也更加浓郁起来。
第四十八章
福海为李惊滢紧了紧被子,看着他呆滞的目光,忽然眼眶一热,当即跪倒在床畔,低低的哽咽起来:“王爷……您不能有事啊……”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福海的手,福海一怔,慌忙抬头。只见李惊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中的混沌不复存在,依然是滢王那双清澈灵透的眸子。
“王爷!您、您……”
福海惊喜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愣了愣,慌忙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关紧了门窗,这才又奔回李惊滢身边,激动地紧握他的双手:“原来您是装疯,太好了!”
李惊滢微弱的一扬嘴角,自嘲般低低地说:“我倒希望不是装的……”
“王爷?”
李惊滢缓缓的闭上了双眼,那时……真的是真心忏悔,只是那份真心之中也有着小小的心计:如果真的撞到头破血流,也许六皇兄会一时心软而原谅我也说不定……所以,才明知危险也冒险一试。
其实,那时候的心情完全被厌世的悲戚感所充斥,真的想就此撞死算了,可以一了百了……
只是,还没等来六皇兄的怜悯,却迎来了八皇兄的试探。连在那种时刻,自己也本能的伪装起来,在他的面前哭的肝肠寸断,因为心里知道,或许,那会是离开天牢的契机。
也许当时的哭喊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追悔吧?才会连ji,ng明的八皇兄也被骗过,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会喊出那样的话,会哭的那样凄惨,一发不可收拾……
“幸好那个老太医没有看出破绽,不然就麻烦了。”福海后怕地拍拍胸口。
李惊滢深邃一笑:“你以为他没有看出来?他看似断症,实则什么病情也没有说出,只推脱心病二字就搪塞过去。我是个王爷,他哪有胆子敷衍了事?那句‘心病还需心药医’,便是在对我说,他知道我是假装,但是不想卷入其中,所以不会点破,也请我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呵呵,到底在宫中打滚了一辈子,确实是个聪明人。”
福海目瞪口呆,当时王爷、太医未有交流,太医断症时也并无异样,却没想到他们二人竟在漩王的面前无声的达成私下协议?
福海越想越怕,不由心悸地喃喃道:“满天佛祖保佑,幸好漩王殿下没有发现,不然就麻烦了……”
李惊滢缓缓滑入被中,似是自语般闷闷地说:“也许暂时骗过了吧……”
近乎失控的发泄过后,便只剩下一份虚脱的茫然。唯一清晰的,大概就是那份深入骨髓的心机,即使怔怔的出神,也依然会敏锐的感觉到八皇兄的试探。在他握着自己的手喃喃的说出令人心动的告白时,自己确实有一瞬的不忍,但是对八皇兄的警觉心理还是令自己一动不动。
结果,那真的是他的试探……
到了现在,李惊滢已经对李惊漩的真情没有半点信心。八皇兄每个会令他误会的眼神或动作,他都再也不敢往好的方面去想,他甚至不知道八皇兄临走前的那番话,是否又是一番试探。
“即日起,将我屋中的其它婢女小厮全部调走,只由你一人伺候。若八皇兄问起,你就说是为了防止泄露风声。”李惊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是长远之计,也只能盼望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一想到八皇兄说不定还会试探设计一番,李惊滢便有种力不从心的乏力感。李惊滢很累,他不再想揣测下去,他只想缩到自己的壳中,以一个疯人的身份被众人渐渐遗忘,然后渡过乏味却宁静的一生。
至少,不会再像现在这般疲惫不堪……
轻轻地晃晃脑袋,将这些令他心烦的思绪逐出脑海,李惊滢又对福海说道:“你一会儿去云来客栈将我寄存的一匹马儿领回来,就说是李家九公子的马,他们就知道了,记得多打点赏钱。”
“马?”福海怔了怔。
“是啊……”李惊滢的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是它救了我一命呢。”
福海虽然心中不太明白,但见王爷一脸疲倦,便没再追问,只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李惊滢独自坐在寂静的屋中,视线下意识的落到手上。回想起八皇兄紧握它的情景,那痛苦悲伤的诉说声犹在耳边,难以辩识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李惊滢蹙起了眉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就算他是一时的真情流露,又能怎样?已经走错了太多步,早已没资格期望自己可以善终,又怎配奢想感情的归属?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我的梦,早已随着那一箭而清醒,不是吗?
第四十九章
福海原以为王爷特别嘱咐要带回来王府的马,就算不是一代名驹,也是千金难求的上等良驹。谁知道却是一匹其貌不扬、扔进马堆里就找不到的普普通通一匹马儿,除了腿比其它马稍微壮了些,怎么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这只是福海的第一印象罢了。
因为那个粗心的小二一见福海衣饰光鲜、出手痴绰,又是为他家公子领马,便先入为主的将戚家玖公子寄存的马儿牵给了福海。那匹骏马高挑结实,四肢粗壮,不难看出是一匹好马。福海也自然不疑有它,牵着就走。
谁知马槽内的另一匹马忽然咬住了他的衣领,死活不放开。福海正在为难时,戚家的小厮也来领马,面面相觑,小二这才发现此九公子非彼玖公子。而咬着福海不松口的那匹马,才是李家九公子寄存在这里的马。
福海诧异的上下打量这匹其貌不扬的普通马儿,又有了之前那匹好马做对比,顿时难掩他眼中的失望。那匹马似乎也看出福海的不屑,立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吐气,喷了福海一脸的口水。
福海悻悻地牵着这匹脾气不小的马儿返回王府,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惊奇,为何这匹马当时会咬住他的衣领?莫非它知道他是来带走它的?
刚回到滢王府门前,忽然一阵马蹄身传来。福海一回头,李惊漩已策马奔来,在他的身边停下。
李惊漩不经意的打量了一下那匹马,不以为意地看向福海:“你怎么没照顾滢王?”
“啊,奴才……”
李惊漩出现的太过突然,福海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为何放着‘有病’的王爷不理,却外出办事这么不合理……所幸李惊漩只是稍稍的看了他一眼,便没再追问下去。福海暗松一口气,将马交给看门小厮,便领着李惊漩前往王爷的卧房。
“你准备收拾一下,本王要带惊滢去长白山。”李惊漩忽然淡淡地说道。
“啊?!”
福海吓了一大跳,没病的滢王要千里迢迢的到长白山去找神医夺魂生……怎么想都大大不妥!除了皇帝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夺魂生,总不会还暗下隐瞒王爷的‘病情’吧?
“干嘛吓成这样?”李惊漩微微一笑:“又不是今日起程,最快也要后天,你有充足的时间收拾一下。”
福海自知失态,急忙连连称声,不敢再多加言语。快至李惊滢的卧室门前,福海下意识的先行了一步,带有一点示警性喊了一声:“王爷,八殿下来看您了。”
李惊漩走入屋中,李惊滢静坐在床畔,低垂着头,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李惊漩默默地看着李惊滢,忽然目光一柔,走上前轻轻的握住李惊滢的双手,小声道:“惊滢,皇兄带你去花园走走好不好?”
说罢,他轻轻地将李惊滢扶了起来。李惊滢木讷地随着李惊漩走出屋外,福海不放心的想要跟上,李惊漩却回过头来,慢慢说道:“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吧。”
福海暗暗一惊,下意识的看向李惊滢。李惊滢面无表情,眼中没有半分波澜,若不是福海知晓他确实无事,只怕也会以为他真的失了心智。顾及到自己的身份不能逾越,福海只得遵命,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李惊漩牵着李惊滢的手来到了王府王园,绿柳轻垂,碧花环护,姹紫嫣红的花丛馥郁芬芳。李惊漩似乎心情奇佳,他随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轻轻地cha入李惊滢的发鬓。指尖不经意的划过李惊滢玉润的脸颊,便无限眷恋般轻轻的磨挲着,迟迟不肯离开。
“若是原本的你,大概会气极败坏的把花扔到地上吧?此刻你却这般乖巧听话,不会做出半分令我不悦的举动来。”
李惊滢微垂眼睑,一语不发。
“惊滢……”
李惊漩将他轻轻的带入怀中,亲吻着他的耳鬓:“我试探了父皇,未提及召夺魂生医你一事,他也未提,可见他对你确实另有打算。我怕我一旦开口,他当即一口应下,我反而不便cha手,届时他再借故拖延,我便无技可施。所以我决定带你亲自前往长白山一行,哪怕跪在夺魂府门前,我也会求他治好你。”
李惊滢心中微微一动,心跳失控一拍。
“父皇擅于心计,我一时琢磨不透他到底做何打算。为免夜长梦多,我今夜便悄悄带你走,连你的管家也一并瞒着。”
李惊滢顿时思潮翻滚,若李惊漩只是言语上设计探试一番便也罢了,若他真的有意实施,那便非同小可!且不说自己连普通御医都瞒不过、更别想瞒过夺魂生的法眼,就说漩王私下带着滢王离京,便足以令犹箭在弦的父皇勃然大怒。
李惊滢面对李惊漩的心计时可以冷血无情,但如果李惊漩是真心实意的一心想要治好他,甚至抱定了放弃皇子的骄傲和自尊的决心,那李惊滢实在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
赌李惊漩是真心,还是假意?
李惊漩又兴冲冲地扯着李惊滢来到虹桥,桥下水波荡漾,池中的千鲤顽皮的追逐着他们的水中倒影,热闹的打着转。李惊漩将小石子一颗颗丢下池中,惊的群鲤四下逃窜,扑嗵扑嗵的拍打着水面,把李惊漩逗得哈哈大笑。
李惊滢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发懵,因为此刻的李惊漩完全与他记性中那个调皮的大孩子重叠了起来……
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份灿烂爽朗的笑容……这份比阳光更耀眼夺目的笑颜,直刺的李惊滢两眼微酸,几乎要泛出泪水。
李惊滢慌忙敛住心神,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