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夜色仍然深沉,齐冶眼睫微动, 又过了一会儿,方缓缓睁开眼睛。她借着极微弱的光线,看清了屋内的景象。身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感知到宋梦圆的温暖体温,搂着自己的双手和浅浅的呼吸韵律。
齐冶试着活动,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来,便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和身体还没完全同步。她想要翻身过去,将宋梦圆抱在怀里,只是身子还不怎么灵活,费了老大的劲,终于让身子躺过来。她咔咔扭过头,看到宋梦圆的睡脸,心情五味杂陈。
宋梦圆到底瞒了她多少事?要不是她去跟踪偷听,恐怕一辈子都会被宋梦圆蒙在鼓里。她收回视线,扭回头,望着天花板,只觉得浑身非常乏力,逝去的梦境,虚实不定的回忆,恍惚间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记忆是既真实又虚假的事物,对她而言更是如此。
她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格,可她和其他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患者稍有不同,她对自己身体的认知身高、体重、长相和原人格的认知是一致的。她们之间的区别在于身份、人格和记忆。
当她有意识的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不应该是搞科研的穷学究,而是一个成功的资本家,坐拥亿万资产,和自己最爱的人幸福地在一起
这个理念现在看来是非常奇怪的,但是当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发现身份和自己的认知不符,就着手规划并去实现它,发现最爱的人不在身边,就想办法去挽回她。
她每次想起过往和宋梦圆相处的时光,记忆并不模糊,毋宁说,非常清晰,但是这种清晰是旁观者式的清晰她像看电视一样观看自己和宋梦圆的互动。
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她都能清楚地认知到,而非感受到。宋梦圆对她说什么,对她做什么,她也都清楚地认知到了。当她想对宋梦圆作出回应,自己的所做所为却和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偏差。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总会强烈地认识到自己和原生人格是不一样的人。
原生人格给她展示的记忆并不完整,是残缺的,是零碎的,是片段式的,毫无时间逻辑地跳跃演出着。
她曾经产生过一丝疑惑,宋梦圆真有这么好,让原生人格这样迷恋,念念不忘?记忆在这方面很有说服力,她在反反复复的观看中,确认到了这一点。
于是她察觉到了自己的疑惑本质,她怀疑的不是宋梦圆本身,而是怀疑自己对宋梦圆的感情。她的人格是捏造的,她的思想是捏造的,因此她的感情是捏造的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她努力建设起一个商业帝国,对宋梦圆却迟疑不前,即使原生人格催促她尽快去把宋梦圆接回来,她也总是用种种理由拖延。她处在远远的安全的地方,通过种种方式打探现实中宋梦圆的消息,观察她的动态,思索她的行为,审视她这个人,同时也在审视自己的感情,就像一个猎人在逡巡,迂回地接近一个猎物,在试图找到狩猎的最佳机会的同时,还在思考自己是否真的需要用这个猎物饱腹。
但是,这些审视、迟疑、观望在她接触到宋梦圆本人的时候,突然就冰消雪融了,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这是她所意料不到的事。
感情原来是这样不讲道理不讲逻辑的,她一见到宋梦圆,就深深着迷了。她不断采用记忆里能够获得对方反馈爱意的行动,想要重复当年的互动,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宋梦圆的解释是当年没发现她这么欠教训,可是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和原生人格当年的的行为区别很轻微。那么,事实真如宋梦圆所说,是宋梦圆的看法变了,还是她自己和原生人格有区别呢?
宋梦圆曾经爱过的,至今也爱着的齐冶究竟是谁?她对原生人格展露的笑容,是不是比对自己的要更温柔?她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对原生人格的延伸,亦或者是为了保护原生人格,才不得不对自己好?
她得知当年分手的原因,极可能并不在于齐冶的过错时,心里陡然生出了无比的惶恐。她想要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
宋梦圆把她打晕,某种意义上救了她。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记忆,将原生人格死死按在意识深处,她需要时间去思考。可除此之外,她就无力再做更多的事情了,只能沉沦在梦境里,不断地重复着不曾属于自己的记忆。
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她终于不是看电视的观众,而是当事人,在和宋梦圆的互动中,她的思想和动作终于达到了统一和协调。那些在她看来确实很温暖的记忆,终于给予了她幸福的感受,那些她不甚理解的因宋梦圆分手而产生的痛苦,也终于给予了她真实的感触。
清醒的一刹那,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她可以扮演小一,以前做不到的事,现在已经可以做到了。她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是可以做到,但宋梦圆不是那么愚蠢的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忽然,她又产生了一个想法她可以抛弃原生人格给自己的不切实际、已经被宋梦圆亲自废掉的设定,去试着成为一个崭新的自己。
一个比原生人格,比过去的自己,更好的齐冶。
那个时候,宋梦圆会真正看到她吗?会喜欢上她吗?
好累让我再睡一会儿齐冶慢慢阖上眼睛,恍惚间想着我还需要思考,还需要推演,这次一定
短暂的清醒像梦一样出现,又像梦一样消失了。
窗帘到时自动打开,白昼的光照了进来,宋梦圆条件反射一般地醒过来,发现齐冶不知何时竟然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大吃一惊,随即生出了些许希望,急忙去拍齐冶的脸,试图把她叫醒。
然而现实还是叫宋梦圆失望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如常洗漱,做了顿简单的早餐,戴上眼镜处理公务。
丁之华发来消息,让她准备准备,这两天就把董事长转移到西北。宋梦圆大为好奇,心里却也松了口气,这可真是个靠谱的队友,居然这么快就作出了计划,还付诸行动了。
宋梦圆联系上奚雨铎,叫她今天也过来,顺便和丁之华碰碰面,一起商议怎么走。
丁之华中午就到了,还带了一个女保镖过来,身高和齐冶相仿,声称是她的部下。宋梦圆一看就明白了,这是要使金蝉脱壳计。
你过来用什么名义?宋梦圆问道。
当然是来汇报工作了。董事长这不是在家养病么,我只好亲自登门拜访,就当是我曾经给董事长当特助的一点小特权吧。丁之华托了托眼镜,微笑了一下。
她和奚雨铎过来看齐冶的状态,点了点头,又对宋梦圆说:宋特助,你教她董事长的仪态,动作,走路能有七八分像就成。
好。
奚雨铎回头问道:为什么只有你和小宋还互相叫职称呢?
宋梦圆也有些纳闷,感觉自己被丁之华带跑了,于是看向她。
丁之华笑道:我的工作比较敏感,不宜和宋特助走太近,要是私底下叫习惯了,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纰漏。
宋梦圆闻言更加诧异了,齐冶都给她安排了什么活啊,便问道:薪水可够?
完全足够,丁之华又笑了一下,宋特助不必担心,假如,我这只是一个假设,如果董事长真的会长期昏睡的话,我,杨总、裴总都会全力支持你,再加上其他人,宋特助,就算你没有百分百的胜算,应该也有五成,当上董事长的代理人。
原来是这个打算!
宋梦圆惊得差点把眼珠子凸出去,脸色煞是精彩,花了十几秒才缓过神来,哭笑不得地说:万一真走到这个地步,我尽力而为吧。
丁之华的笑意更深了:宋特助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奚雨铎抿嘴浅浅笑了一笑: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也希望宋特助能主持大局。
你们可真抬举我。宋梦圆苦笑,又看向齐冶,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真希望齐冶能赶紧醒过来。
她们很快就商定了计划,然后奚雨铎提出了一个请求,或者说,建议。
我毕竟是给西北政府过来考察Somnium集团打个前哨,我个人也有和Somnium集团合作的想法。我这次来鸾城什么也不做就走了,你和董事长还和我一起走掉,可能会启人疑窦,为日后的合作带来隐患。因此我和宋特助都有必要去公司转一圈,作一下掩饰。当然咯,能否合作,还是要等董事长醒来再作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