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已活千年,还在乎什麽江山吗?但真的要给他,他也会接受。
他现在无欲无求,只想玩乐人间。
听说掌权者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如造物主一般可主宰世间一切。这听起来很有趣,似乎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乐趣。
他因此答应了秦世炎,会一路扶持他,直到他座上宝座。
一切简直有趣极了。若他日秦世炎真的坐上皇位,真的实现了今日的诺言,与凰羽平分天下,那麽芸芸衆生就将对着一个妖俯首称臣。
可,如今谁又能肯定,此刻在皇宫内迷醉难醒的那个皇上,就一定不是妖呢?
*
月半之夜,天总是比往常更黑。一轮圆月赤红如血,如一只眼挂在空中,凝视衆生。
一个瘦弱的身影,穿过血染的竹林,来到飘着花香的寮房。
凰羽因喝多了酒,身体愈发不适,回来便靠在床上昏昏欲睡。因此尽管听见了脚步声,却还是未曾起身查看一眼。
他不觉得有什麽值得他畏惧,他是妖中的佼佼者,再潜心修行个百来年大抵就可成仙,于他而言,人间何惧之有?
他因此轻视人间。
可怜他是独自一人修行至今的,没有父母也没有师父领着,无人告诉他世间最不该轻视的就是人。
人有七窍心,可善也可恶。
瘦弱的身影那样不堪一击,偏偏有着虎胆闯进凰羽的房间。
当他终于睁开眼想看清来人时,已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刺进身体的剑通身散发着赤红的光。
“这是……劫烬剑!”他紧皱起眉,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是不是劫烬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是杀你的剑!”握着剑的人,自觉占了上风,很是气势汹汹。
借着窗外的月光,凰羽才看清他竟然是孟柳寒。
那个他从不曾放在眼里的书生,又一次重伤了他。
不,这一次,他不只是要重伤自己,更是要杀了自己。
是因当初在树林的木屋里放过了他一命,因此今日才遭此厄运吗?
果然,妖不该心存善心,杀人才是妖之正道。
孟柳寒尽管手持着劫烬剑,可仍旧浑身颤抖,怕得厉害。直到凰羽又吐出一口黑血,身体斜斜往一边倒去,他才充满了斗志。
他咬着牙将剑拔出,又一次对準他的心髒刺进去,同时嘴里不住骂道:“我那麽辛苦,也没等到秦大人的一句好,凭什麽他却许你荣华富贵?”
“读书人才是救世之人,你算什麽?你不过是能狠下心杀人。若让我来,我也会!我能杀的比你多!比你狠!”
“秦大人许诺的一切都该是我的,都是我的!是你,是你莫名其妙的出现,处心积虑地讨好他,所以我才失去了它们。”
“只要你死,只要你死了!死了,所有的荣华富贵就都属于我了!”
“你去死吧,你去死吧!去死吧!”
他疯了。
他其实早就疯了。
躲在狭窄的屋子里,不闻不问窗外事,只活在那一页页白纸黑字中,活在前人编织的囚笼里,如被豢养的牲畜一样,只能看见囚笼里的世界。
当有朝一日,他被放出了囚笼,蓦地意识到世界与他所想的全然不同,多年的信仰登时崩塌,岂有不疯之理?
*
凰羽没有反抗。
他以为自己已经什麽都不怕了,却忘记了世间还有一把劫烬剑。
他早就忘了这把剑的存在,只因它是属于净莲的。心知净莲不会害自己,因此便放下了心。
而如今,劫烬剑却刺进了自己的身体,挑断他的三魂七魄。
他不敢细想到底是谁把这把剑交给这个书生的。
如果果真是净莲师父……
凰羽没能继续想下去。
他的心碎了,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妖没有来生,至此终了。
他如黑夜里绚丽的烟火,绽放在瞬间,湮灭也在瞬间。
*
孟柳寒眼见他已经不动了,却仍不敢停手,手起剑落如同呼吸一般难以停下。
平素只能拿笔的手,如今却拿起了一把又一把剑。剑比笔重,提起来累,却比笔要有用许多。
他从此不肯提笔。
不知过了多久,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手再也拿不动剑,剑落在地上,掷地有声。
他被血腥味和花香包围,久久呆滞在原地。
然后忽然,他双膝跪地,伏在凰羽的尸体旁痛哭不止。
他在哭这些年的心酸与委屈。
为了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坐享人间荣华,他几乎抑制了所有欲望,才读下那一本本枯燥无味的八股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