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大爷啊,前两日差事办得好,听说又升官了呢!”
【@解寅谨防盗文】
“可不是,要说这阖府上下,如今全靠着大爷的能为差事。洋人的东西到底没用,只能讨一时的花巧,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说话的大丫鬟看模样还不到二八,鹅蛋脸尖下颏,戴两个翠生生的耳坠子,头上一根足金的簪,背着光站在一处院子前和另一个小丫鬟说嘴。
这丫鬟声音不小,让路过的乔璃听了个正着。眼前的院子修得精致气派,与主屋也不差多少,顺着客院的回廊走去拜见周老太太,不知怎就走到了这里。
乔璃听见声音,看了丫鬟两眼,只看到一双吊梢眉,丹凤眼,涂得艳艳的红嘴唇,还有把雪青袄子绷得紧紧的腰身。那丫鬟也趁机将眼风扫过来,毫不客气地一瞪。
她脚步一停:“那是周大哥哥的婢女吧?”
身前引路的老妈妈顿了一顿,等了片刻,见她不动,才道:“回姑娘的话,她是周大爷院的大丫鬟喜儿。”
老妈妈是周夫人派来的伺候老了的仆妇,姓季,说是怕周大姑奶奶指使不开人,过来照顾乔姑娘,顺便在婚期前熟悉周家的规矩。
少女垂眸片刻,忽然笑道:“我听说,周大哥哥任职的道台,做得也正是洋人的生意呢。怎么,家中还有瞧不起洋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嬷嬷眉头一皱,语气冰冷而恭敬:“姑娘,这官场上的事复杂得很,便是我们这些粗使的老人,也知里头水深。妇道人家若不慎多言,学丫鬟嚼舌,传出去可就难听了。老太爷疼爱小辈,自然不会苛责,但旁人嘴碎,岂能不防?”
喜儿耳朵尖,哪怕季嬷嬷压低了声音,也听了个大概,扭头向季嬷嬷溜了一眼,撇嘴道:“燕儿,我教你一句乖,别看天天姑娘姑娘的叫,其实咱们到底是丫鬟,低贱着呢。说一句实话,就是嘴碎。要是说多了呀,那就完了,好容易养出两条烂命,可都得赔个底掉!”
燕儿胆小,顶着季嬷嬷的视线,怯怯地拽拽喜儿的袖子:“你又拉扯这些做什么?嘴里不干不净的,小心大爷也讨厌你!”
“他讨厌,他讨厌就讨厌!”喜儿把帕子一甩,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季嬷嬷究竟年纪老,手踹在袖筒子里,稳当当地做什么都没听到:“姑娘,时候不早了,拜见老太太,可不能迟。”
按理,自然有另一条不必经过周大爷院子的回廊通向老太太在的主屋,再不晓事的,走过几次,也该记得。季嬷嬷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身后姑娘的神情,若是寻常心思重、性子敏感的闺秀,此刻已该慌了神。这乔姑娘倒与她想的不一样,前头不紧不慢地带路,后头也不紧不慢地跟着走,面上还带着一丝染着喜意的笑,端的稳得住。
祭出喜儿,已是过了,若是再寻人作扰……季嬷嬷心里叹口气。最后恐成自己的不是,夫人更不快。
进了周老太太的主院,季嬷嬷便退下,有老太太的仆妇与丫鬟进来接引,将乔璃一路引到老太太坐卧起居的正房内。
正房通透,便是冬日里半阴不雨的天,有丝光,室内就显得开阔亮堂,与客院大不一样。邻窗大炕铺了暖色软毡,一应靠背引枕摆得整齐,地下还有四张高背靠椅,并花瓶摆设不等。
丫鬟扶着乔璃进来,她按照惯常的要往椅子上坐,老太太慈爱一笑,让大丫鬟扶她上炕。房外接着有婢女进来,捧了两碗红枣燕窝羹并桃酥小点,摆在洋漆炕桌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老太太笑呵呵地端起一碗燕窝粥,不喝,只用小银勺搅了搅:“眼见天黑得早,人也失了时律。你身子弱,若是饿,尽管叫人去大厨房。”
乔璃低头应了,顺势喝两勺燕窝粥,又啃了一口烤得喷香的桃酥。
周老太太见她放下碗,便缓缓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慈和:“好孩子,如今你母亲愿意亲上结亲,咱们周家自当替她好好照看你,养你一生无忧。这桩亲事是她的心愿,既是表兄妹,彼此知根知底,将来也好相互扶持。”
乔璃道:“老太太教训得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语气越发温和:“你年纪还小,往后嫁了人,最要紧的是安分守己。家宅之中,妇人当知进退,不争不抢,方能久安。”
少女又摸了一块桃酥,放进嘴里,松鼠一样慢慢啃。母亲向来不许她多吃甜的,老太太嗜甜,正屋的点心都放足了糖,她虽然耐性好,憋久了也忍不住。
周老太太见她如此,不由敛了神色:“周家素来家风清正,家中长幼有序。等你进了门,日后理当上扶兄长,下教弟妹,省得让旁人议论,说你们夫妻不懂分寸。周家虽说谈不上钟鸣鼎食,却也是书香门第,家声清白,小辈端庄自持,不惹是非,才不损周家的名声。”
“不损周家的名声。”
乔璃放下桃酥,拿起帕子擦擦嘴,然后一字一顿地重复周老太太的话。末了,挑唇一笑。
她不似其母那种深目削颊的美人面,而颇为珠圆玉润,是老一辈喜欢的“福相”,只是毕竟病得久,白玉色的小脸透着青苍,嘴唇抹了一点点胭脂,也将吃进去了。可仅是一笑,没有血色也丰润的唇便展露出可喜的弧度,薄薄的眼皮微弯,长长的桃花眼就深深地盈了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女晓得了,定规劝莲少爷,不损周家名声。”
即将褪去的一抹光照在她安稳的神色上,一半亮一半暗,倒多了几分飘飘拂拂的禅意,重复的话语,配上她的神情,倒让普通一句话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周老太太瞧她这样,一时心底微微生疑,却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你若能明白,周家自不叫你受委屈。”
正屋里,婢女一盏盏加了灯,老太太才放乔璃出门。她一走,坐得挺直的老太太就歪倒引枕上,陪嫁的奶嬷嬷连忙上前,捶背捏腿,好一阵伺候。
倪何惠看着多宝阁上摆着的一架象牙观音像,沉默良久,才叹一口气,对奶嬷嬷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若不是今后就指着大老爷,我又何必掺一脚,对一个小丫头喊打喊杀?”
奶嬷嬷知道她话中深意,一边拿美人锤给老太太捶腿,一边道:“乔姑娘看着是个好的,虽然久病,观面相未必没有后福。”
“她一个小人家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少爷。”
“二少爷脾气拧,成了家,慢慢也明白大太太的苦心。”
“苦心?”倪何惠冷笑。“屋里就咱们俩,你别和我打马虎眼。那说不定是全桐城最小的童生。换了你,你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办?”奶嬷嬷丹琳也叹气。“二少爷毕竟没下场……没下场,也能尽早断了念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头周老太太与自家奶嬷嬷说私房话,这头乔璃又拜了一回周大太太。许是见天色已晚,大太太不过叮嘱关照几句乔璃的身体,就放她回客院。
扶她出来的丫鬟红姝也是适才倒茶侍奉的,年纪不很大,细脸儿,水蛇腰,梳着辫子,别着一支金簪。乔璃扶着她的手,指尖贴着脉门,又瞧了瞧红姝的眉眼,敛眉低道:“我观屋中设了佛龛,一尘不染,又听闻太太素来虔诚,礼佛持斋,宅心仁厚。太太是善心人,未来能侍奉左右,我欢喜不已。”
“姑娘说得是。”红姝应道。她说话声音细,听着略有些中气不足似的。“太太是……善心人。”
院外十步远,红姝才松开纤手,末了又深深一福,做足了礼数。周大太太院子里的仆人大多如此,与周大少爷院子里的人很是不同。
乔璃最后看了她一眼,才往自己的院子走。也是她今日身体稍康,经得住走动,否则平日多卧床休息,并没有挪动请安的力气,自然也难看出来周家藏着这么多门道。
待回了自家院子,又是一种风格,秀云迫不及待地把她迎进来,林嬷嬷则把季嬷嬷巧妙地隔开。进了母亲在的房舍,周继纯也一副刚回来不久的模样,抱着乔璃,心肝儿肉啊地哭了一通。
等这股劲发散了,乔璃才在炕沿的另一边落了座,秀云早端了每日必喝的汤药,还有甜口的蜜饯在一旁等着。她闷一碗,还有几碗等着,少女也不叫苦,蜜饯只吃一颗,把药慢吞吞地全喝了。
周继纯瞧着她,只觉得女儿再没有不贴心的,当下又一阵垂泪:“你年纪小小,早就知礼,如此懂事,才学更不差男子。深闺久病,没有不敏感多思的,只璃儿性情好,从不见你哭。有时候娘倒期盼你哭一哭,心里的苦总是憋着,娘怕你憋出大病。”
“娘。”乔璃放下碗。“母亲冤枉了我,我不觉得苦。今日脸上带笑,是真感到可乐。”
“你去请安,又能碰见什么乐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关于莲二爷的事。都说莲二爷自甘堕落,断了四书五经,去学洋人的东西。”
周继纯立眉怒目:“这话断不能信!你莲哥哥自小聪慧,便是略微移了性情,大了自然会改。”
她说着说着,又气又急,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捂着心口,缓了半晌,才道:“也不知是哪个没心肝的,在你小人家面前乱说嘴。”
“母亲莫急,这种话,我从不往心里去。”
“娘还不知道你的性格?总怕你太憨直。嫁回周家,已是娘能给你找到的最好的亲事了。周家素重清名,媳妇三年无所出才纳妾,以你与莲儿的年纪,五年七年也不算久,有老太爷、老太太护着,总比旁人好。”
周继纯顿了一顿,方继续道:“……娘的身体,是真不成了。”
乔璃伸手握住母亲冰凉凉白中泛青的手,宽慰几句,拜别回房。
等回到自己的卧房,乔璃将脸上的笑慢慢敛了,对着梳妆镜按揉面颊的穴位。整日动用双颊的肌肉,虽然不累,但也乏得慌。
她看着镜子里的清水芙蓉面,不笑的时候,黑压压的睫毛下是更鸦黑的眼,总是静的。最开始她不懂自己与旁人不一样,一个女孩,知晓太多,太镇静过分了,四平八稳的,不仅欠可爱*,有时要被称为“疯子”,称为“巫”了。
等开始读书,读诗经、史书,庄老,读到“庄周梦蝶”四字,才渐渐明白。梦蝶非我,她还保留作为蝴蝶时的碎片,用得却是庄周的身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乔璃知道很多东西——尤擅医,且识谎。可小女孩的话,没有人会信。这两年,她替母亲开了药方,写了保养的法子,周继纯只是笑,不肯当回事。
人都是有情绪的,唯独她不懂。不懂就要学,只是乔家总鸡飞狗跳,也见不着几个寻常人,她只练会了笑。来了周家不久,就见识到许多不同的情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有意思的。
周家有个谜,母亲不懂,也不必要懂,但周家人仿佛想要乔璃懂,却不敢明着说,殊不知她们试图掩藏的东西,在她眼前与一本摊开的书也别无二致。
最有意思的,是周家二少爷。她大抵能猜到别人的情绪,却摸不准他的。思绪一发散,乔璃仿佛又闻到他身上那略带一点墨香的书卷气。那板正的西装,亮而倔强的杏眼,挺直又脆弱的背脊,都与周家不甚谐和。
乔璃直视镜子。我,是谁呢?这也是个谜。但潜意识告诉她,不必担心谜底。该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想起来。她看着自己的倒影。不必担心,慢慢来便是。
她至少还记得一件事—她是乔璃。
因此,她确信自己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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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用张爱玲《倾城之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乔璃独自坐在新房里。她已坐着等了很久,并且十分疲惫了。
【@解寅谨防盗文】
黄昏时她坐着喜轿绕周宅一周,就算摆过仪仗,周家二少爷的婚礼进行得很低调,赞礼请得是老太爷故旧的夫人,和周大少爷的奶公一起,指导新婚夫妇走礼,从前院步入后院,拜见双方父母嫂子等女眷。
新娘跨火盆、新郎挑盖头,最后两人对坐,行合卺礼,婚礼就算是正式落成。
新郎在外头喝自己的喜酒,给亲族长辈行礼打招呼。新娘按照旧俗,独自待在新房“坐财”。
前院声音嘈杂,哪怕是简约的婚礼,也毕竟是喜事。周老太爷惯例请了戏班,咿呀呀地唱着,鼓乐萧笛飘得很远。
大床上铺着喜被,喜被下散了许多枣子花生。乔璃歪在引枕上,坐着坐着,索性躺下来,从后背摸了两个花生,掰开壳子放进嘴里慢慢嚼。
她闭上眼睛,眼前划过一张张面孔,有周家人,也有乔家人。短视、贪婪、懦弱、奸猾。最后是母亲的脸——对死亡的畏惧,以及无尽的孤独。
而留给乔璃的,总是疲惫。
她的大脑和心灵从不觉得疲惫,它们运转的时候比涂了润滑油的齿轮还要灵敏。大脑黑暗的深处有海量的知识与记忆,目前她所知晓的,如同被冲上沙滩的漂浮木,只是冰山一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进眼中的事被自动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思绪,思绪继续被分解,直到露出本来的面目。思考给身体带来可怕的消耗,没有药物医治这种消耗。这是一种无解的、无药可医,也没有大夫诊断得出来的疾病,被误认为胎中病。乔璃医者自医,唯一的法子,就是常年地进补,钱如流水地补。唯一的好处,就是补得再多,也不至于补坏。
“妹妹。”
一阵带风的脚步推开门,由夜间湿气、烟火气和脂粉香混合成的雾气,夜间湿气由喜事、桐树花和少年的呼吸构成。他进来,脱掉混杂的烟臭,带到床边的,就只剩下潮湿而干净的气息。
“莲哥哥。”她在一种放松而慵懒的状态下回应他的招呼。
少年轻笑:“妹妹睡着了?快醒醒,今夜是我们的好日子呢。”
她坐起来,周莲泱连忙在她腰下垫了一个引枕。他年轻的脸上浮着无比喜兴快乐的神情。今夜是他的好日子,他终于成家了。一个男人,有了妻子,就代表真正的长大。他瞧着乔家表妹施过薄粉、在灯下显得红润健康的脸,心中一阵一阵涌出满足。
“表哥,你在想什么?”
“妹妹,我在想,咱们是一家人了。”周莲泱鼓起勇气,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
乔璃定定瞧了他许久:“表哥,我的身体,今夜是不能圆房的。”
她看见他的耳朵烧热了,“呼”一声,像能滴出血来。周家二少爷长得一副好模样,一身白皮,又不似洋鬼子白得跟石膏像似的,而是白里透着莹润的亮,脸一红,也像能滴出血来:“我,我知道的,妹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尾音几乎含着一点嗔怪了,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自己娇花似的乔妹妹一掀衣摆,不知怎么就近近凑到跟前。两人鼻尖贴着鼻尖,她黑压压睫毛下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嘴角勾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表哥的脸好红。”
周莲泱耳朵里“哄”一下,跟炸开烟花似的。躲又没处躲,动,也不知道怎么动。
乔璃的指尖又往上移,轻飘飘的,像是蝴蝶的翅膀,碰到哪里,哪里就点点星星的痒。指尖顺着他细细长长的眼线慢慢地走,走成两汪弯弯的横波。
她是在戏弄他吗?可这种戏弄,也怪小孩子气的。周莲泱不自觉地笑,比旁人都生得好看的眼睛波波漾漾的。他本就有些男生女相的清秀,再配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将来不知会勾走多少人的魂儿。
她摸他的时候,他也贪瞧着她。瘦瘦的一个姑娘,几乎藏进了他的怀里,虽然瘦,但身板生得停匀,还带着小女孩的柔软脆弱。他忍不住环起双臂,试着去吻她梳得比平日更繁复可爱的发髻。
她顺从地依到他肩膀里,小巧玲珑的下巴抵着他的颈窝,皮肤相触的地方软溶溶、暖融融的,温度绵延进心头。
周莲泱轻轻侧过脸,想吻乔璃的面颊——不是出于欲,而是一种近于母性爱的反应。他想有个家,有真正的家人,因为太过快乐,以至于忘乎所以:“太太叮嘱过我,其实不用叮嘱,今后只有我照顾妹妹了,我会好好照顾你。”
话音刚落,他自己都觉得不对,手心脚心一忽儿冷起来,刚凉下去的脸,又红通通的——这回不是害羞,而是愧窘了。
“我娘是要死了。”乔璃自他怀里抬起头,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错,我娘死了,爹靠不住,只有表哥一人在乎我,而我能在乎的,也就只有表哥一人。”
“这样再称表哥的心不过,对不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莲泱的心一下紧起来,心尖打摆子似的止不住抽疼,急的眼角泛泪:“不是——决不是这样,妹妹误会我了!妹妹真的误会我了!”
少女的手还盘桓在他的颈子周围,微凉的指尖点在颈后,他感觉来,就跟寒冰似的:“表哥,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我二人的婚事会如此顺利。如今想来,反骨叛逆前途无望的庶孽,配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表小姐,太太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周莲泱的心不再暖洋洋的了,整个人如坠冰窟,脸一霎刷白刷白,呆瞪瞪地看着乔璃。
她捧着他的脸,在少年哀恳的视线中慢悠悠地继续道,“表哥的童生试,不是不想下场,而是太太不许你下场。她怎么会允许一个偏房贱生,抓住越过自己亲子的机会?所以把表哥扔出国,改头换面,投了洋人的靠。未来不至于没有营生,便能堵老爷的嘴。”
说了这么长的一通,乔璃微微有些气喘,可眼里头次闪出近乎兴奋的光,一张粉面也因气血翻腾,润盈盈的如娇艳盛开的桃花——这桃花被对面的人看在眼里,恐怕是一种气味甘甜的剧毒了。
她还靠着周莲泱,可他颤抖得厉害,那么猛烈地发着抖,使她捧不住他的脸。少年的背弓起来,鼻息呼哧呼哧地喘,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拳。莲二爷虽然不是一个武人,但练过弓,马也骑得,力气不比半大小子差。
乔璃看在眼里,一时期待他会怎么做,便再往摇摇欲坠的积木上垒了一块砝码:“我没有误会表哥。也许以前不知道,但留洋回来后,表哥一定把所有事都弄清楚了,知晓自己不是嫡出,旁人不说,你也瞒着我,瞒着我娘。若知你非嫡出,我娘也绝不会选你做我未来的依靠。”
周莲泱猛地抽动一下,乔璃差点以为他要动手了。但他只是翻过手背,去抹眼里淌出来的泪。
不是他,乔璃还不知道,有人哭起来,泪真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标致的杏眼红得如揉碎的蔷薇花似的,眼睫扑闪的全是痛煞了人的委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哭得很小声,噎着憋着,底色澄净的嗓音含着沙,楚楚可怜的。
一股奇怪的兴意跑过乔璃的心。自开智后,长久地处于乏味的人群与身体的病痛,周遭的一切从不能让她觉得有意思,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维持兴趣的游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感到肯定,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这种感觉就跟喝醉酒一样,好像脑子是清醒的,其实控制不住自己。她控制不住自己用手帮他擦眼泪,擦不干净,索性噘起嘴轻轻的亲。这一亲倒又吓周莲泱一跳,眼泪一时断了,呆呆地看着她,眼神像是怕,又像是认命了。
“太太不是我的亲娘。”少年拿手背又揉了一下眼睛,眼圈还是红红的,“我娘……我娘曾是太太的陪嫁丫鬟,给老爷生了我,没过多久就去了。太太那时也失了一个孩子,便把我当亲子一样养着。两年前,并不是太太不许我下场,是我自己听墙角,得知身世,一时忍不过去,做了冲动的顶撞。”
“老爷生了好大的气,差点动家法,还是太太替我求情,求得留洋的名额。妹妹、妹妹不要怪太太……太太不是我亲娘,老爷还有更疼爱的孩子,我太想要一个自己的亲人了,我给妹妹赔罪,我去给姑母请罪……”
“表哥,表哥……”乔璃本就挨着他,稍微一动,把两只手拢着他后脑蓬松的发,人偎进他怀里,“我并没有说不想当表哥的家人。我只是气表哥瞒我,所以想吓表哥一吓。你不要说,不要惊动我娘。”
周莲泱暗暗的眼亮起来,水汪汪的,他的眼睛会说话,一说就是好几个意思,瞧过来,哀怨脉脉泪幽幽:“……妹妹愿原谅我?”
“只要表哥答应我两件事。”
“莫说两件,十件百件也使得。”
乔璃一笑:“第一件,是表哥从此以后不能再有瞒我的事。”
周莲泱忙道:“我再不敢了!我发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二件,今日成婚,我算是成了表哥的人,表哥也是我的人。我是你的,你自然也是我的,没有男尊女卑,不然不公平。”
“那是当然。”周莲泱还以为是什么,闻言大松一口气,“我知道妹妹的意思,妹妹聪慧,想做什么、学什么,我帮你瞒着老爷太太!只是……”
乔璃奇道:“只是什么?”
周莲泱双眼一闭,破釜沉舟道:“妹妹怎么知道我非太太亲子?”
提及这个,乔璃思考片刻,才道:“我说实话,表哥莫生气。若说你那时没下场,背后太太未做推手,我是决不信的。你说你听墙角听到了消息,哪有那么巧,偏偏在考试前听到?”
少年垂下头,乔璃伸出手去揽他,让他把额角抵在自己肩膀,语气柔和:“你知道太太院子里的红姝,和大少爷院里的喜儿,全有孕了么?周家重名声,许出三年无出才纳妾的承诺,娶回门当户对的闺秀,等她们死心塌地地贴补夫家后,又悄悄养小的。就这样,老太太还和我说……”
话未说完,乔璃的嘴就被周莲泱捂住了,他一边捂一边咬牙:“你……你可是疯了?这种话也敢说出来……”
少女眉眼弯弯地笑:“因为是表哥,我才敢说呀……”
背后大肆指点家中长辈,简直大逆不道有悖人伦。周莲泱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叛逆的,没想到跟眼前的女孩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瞧着她得意洋洋的表情,他真是又气、又怕、又恼,又有一种小猫儿并肩偷鱼吃的惊险的快乐。家里并非表面那般光鲜文雅,留洋之后他也有所感受,但年岁毕竟太小:“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乔璃一步一步试探着他的底线,得到的全是最好的结果,话头转到这里,她也不多隐瞒:“我不知道。”
不用说话,都能看到少年脑门上大大的问号。乔璃唇角一扬:“表哥相信这世上有生而知之者吗?我不知道理,瞧每个人说话的表情,就能够自然而然地分辨对方是不是说谎,还有些望闻问切的本事,给人看病也使得。”
“原来如此。”周莲泱神色郑重地看着她,“妹妹放心,这事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乔璃:“……表哥,你就信了?”
“藏有活佛,我朝崇长生天,在欧罗巴游学时,我也见过清教异事,自然也可以有生而宿慧之人。”周莲泱偏头想想,又怀疑地看回来,“我发誓再没有瞒妹妹的事,妹妹也不能骗我!”
“当然。”乔璃忙攥住他的手,“表哥,我也发誓,今后决不瞒骗你。”
得了承诺,周莲泱复又开心地笑了。他一会哭,一会笑,笑靥上还挂着方才吓出来的泪珠,眼又是清亮亮的两汪湖。
乔璃说得累,周莲泱是情绪起伏得累,两人对视一眼,他不好意思地别开脸,觉得洞房夜大大失了男子气概。
可男子气概比不上昏昏欲睡的表妹,周莲泱绞了热手巾,给自家表妹兼新婚妻子快快地擦了手和脸,两人相拥在红绸被里,很快就沉入黑甜乡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宣统二年不是一个好年。冬冷,夏又格外热,太阳一出来,就毒恶地投下干巴又刺目的白光,晃乱人的眼。
【@解寅谨防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