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蓝牙耳机里传来一声略显急促的低沉嗓音:顾凌,不要动手。
顾凌咬了咬后牙,小声骂道:你个傻子,难不成你想给钱,做梦!
祁澈听到了里面一阵嘈杂的哗啦响声以及男人痛哼的声音,立即冲进巷子里,还没来到黄奶奶家门口,就看到顾凌抱着一副大画框,头也不回地冲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跑。
顾凌耳边呼呼的都是风声,跑着跑着就发现身边儿这大长腿又跑到了自己前头去。
耳机里传来祁澈一声简短命令:上车。
顾凌怔了怔,脚步一顿,哪里有车?
他眼睛转了一圈,还真得在镇子口的大马路上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银灰色劳斯莱斯商务车。
靠谱!顾凌喊了一声。
钻进了车里,顾凌才松了劲,大口大口地喘气儿。
车子开上了上山的道路,顾凌从车窗外往外看,见也没人追上来。
祁澈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已经把墨镜和口罩都摘了,他额上有些细密的汗珠,但是呼吸很稳定,完全没有他这样粗重的喘息声。
顾凌瞅了他一眼,心下默默想回去之后也要运动健身,提高一下心肺功能。
好容易平复了呼吸,劳斯莱斯已经平稳行驶在了前往剧组酒店的盘山公路上,温和绵长的新风空调在车内循环,让刚刚跟粗鲁流氓打过架的顾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凌看了一眼祁澈,心想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就踹倒了,应该不碍事,他就是个花架子,不敢真跟我打,碰都没碰到我。
他们确实是我妈的娘家,但是我妈早就断绝了关系。她十七岁的时候他们就想把她卖了换彩礼钱,她跑了,再也没回去过,后来遇到了我爸,才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
他有些并没有说出来,比如爸爸为了能娶妈妈,跟顾家翻了脸,两个人私奔一般地去了一个陌生城市,靠着自己的能力开了工作室,建立了家庭,生下了他。
但是一切都没了,他所有美好与安稳的人生,粉碎在了那天的油菜花海之间的公路上。
他觉得,如果把后面的事说了出来,就不免会说到自己。
他不太想、也不太敢触碰到这部分与自己有关的回忆。
祁澈听他说完,只是说道:你不用解释这些。
他偏头看了看身边这跑乱了头发的人,伸手将他头顶的杂毛压了压,轻声道:我说过,你不论做什么,一定有你的理由。
顾凌顺势低了低头,感受着他将自己的头发理了理,噎了一下。
确实,连动手打他亲爸的时候,他都能坚信自己是有理由的,更何况现在。
顾凌歪了歪脑袋,不让他再动自己的头发,鼻音有些重地闷声道:我也说过,别轻易相信别人,会吃亏。
祁澈很淡地笑了一声:那就只轻易相信你。
顾凌垂着头,觉得烦。
这人真烦,一会像个偶像剧绝缘体,一会又让人觉得已经无师自通,现场开演偶像剧了。
把别人弄得忽上忽下像坐过山车一样。
由于走得早,上山的路很通畅,不出四十分钟就回到了剧组酒店。
回来之后,祁澈浑身的气场就有些不一样了,再次回到了那样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
从前顾凌觉得他就是精神洁癖太重加上有点不自觉高冷,但是现在则觉得他只是进入了机器人工作状态,用来全身心地投入到拍摄里。
虽然神情冷淡,但是顾凌总觉得,他其实很享受拍戏的过程。
祁澈去换戏服接着去片场赶场,顾凌就先带着画框回了酒店。
晃动这幅画的时候,画框内能明显地感觉到夹层,顾凌没有急着拆开画框,而是先妥善地收好。
这里面应该就是他找了十数年的手稿,当它真得可能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反而没了那么强烈想亲眼见到的冲动,而是有些不敢打开。
正好剧组环境混乱,如果打开可能会有遗失,他便打算带回家之后再拆。
天气逐渐热起来,还好山上的温度舒服一些,连续拍了一周后,剧组就要转场了。
最后一天在这里取景,晚上收工之后剧组便在山上一起吃了个饭。
因为山上不能动火,所以剧组在半山腰找了个农家乐,在从镇上定了不少酒菜送上来。
张琛还嫌不够,私下偷摸从常喝的酒吧订了一批定制酒来,专门拿了两瓶劲头最足的,一瓶给自己一瓶给顾凌。
顾凌拎着酒瓶子,走到农家乐外面的山腰空地上,再往前就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漆黑山坳,抬头却是一轮圆月与朗朗夜空。
手稿拿到了,也算解决你一桩心事。张琛灌了小半瓶,舒服地眯起了眼,你说说这也是巧,要不是正好咱们来这取景,徐阿姨也刷不到这的抖音,看不见画。
顾凌在山坳前的一块石头上坐了,开了酒瓶,心道也不完全只是巧。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选择加入了《尘起》剧组,这后面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所以也算是因为自己的主动抉择而带来的命运改变。
顾凌仰脖喝了几口,被这烈度稍微惊到了,转头看张琛:你伤口好了吗?就敢这么喝。
张琛蛮不在乎:多大点事,我硬挺着呢,年轻人恢复得快,不算什么,一般人可没我这体格。
顾凌浅浅白了他一眼,又喝了两口酒,微微眯眼看着头顶悬着的明月,脱口道:祁澈的体格可比你强,当时伤口没一两周就早好了
啊?张琛有点迷糊,啥伤口?
顾凌忽地收声,差点忘了剧组里是没人知道祁澈背上的伤的。
没什么,你听错了。顾凌敷衍道。
张琛不服:我明明听见
顾凌垂眼看见深不见底的漆黑山坳,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猜,这山底下有什么?
张琛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眨巴眨巴眼,成功被带偏了:这架势,怎么也得有点千年老妖什么的吧。
他探了探身子上前,又吓得缩了回来:说真的,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理论?
顾凌咽下口中的酒,眉眼抬了抬:嗯?
张琛说道:就是说,站在这种高处的时候,面前是危险,人们往往不会想后退,反而会有跳下去的冲动。
顾凌沉默,半晌道:或许吧。
张琛起身,拉了把他的胳膊,笑道:所以咱们还是离远点比较好,当心一会一冲动跳下去了。
我才不会跳。顾凌笑出声,拨开他的手臂,酒瓶子在手中晃了晃,我的事儿还没做完呢,要跳也得做完了再跳。
张琛见他这没所谓的语气,眉头微微皱了皱,笑意也没了:你别老说这种话,这世上有趣的事儿还多着呢,你做不完。
顾凌垂了垂眼,沉默不语。
半晌后他才叹了口气,看着遥远的月亮,故作深沉低声道:那不一样,有些事必须做,有些事不是。
比如工作室,比如手稿,比如该拿回来的原本都属于爸妈的房产。
见张琛表情不大对劲,顾凌啪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干嘛,吓到你了?
张琛瞪了他一眼,暗暗松了口气:卧槽,你他妈别开这种玩笑,老子脆弱得很,经不起吓。
顾凌跟他碰了碰酒瓶,喝了几口,开玩笑道:谁让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说没就
张琛忽地见另一边的方向从夜色中走过来一个人。
祁老师?他看清了来人,叫了一声。
顾凌话没说完,戛然而止,晃动酒瓶的细微动作也猛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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