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还要留在青州了?
十九叔哼了一声。
这些年海寇频频上岸,东海郡的海卫一日比一日乏力,驾驶的军船根本追不上海寇的刀艇,等他们过来城都烧了大半了!我早就跟家主说过阖族搬迁的事,我们冉家原本就不是东海人,现下搬回祖籍那也算衣锦还乡,何必非得耗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岛上呢?
那十九叔的意思?
你们本家怎么想我不管,我们四分十九支肯定是要走的!阿昱你年纪小没进过织坊,做生意不能像你爹,放着南中西北那么大的地方不去,偏偏要困在一个外海小岛。你可知这海上有多少贼寇盯着咱?专走远海商线会有多少损耗?明明冉家去哪儿建场都能有人供着,死盯着东海郡完全没必要!
这位十九叔也算是个直脾气,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对冉昱也带了几分规劝的意思。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个想法的,尤其是冉旸的祖父五叔公,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本家这一门孤儿寡母都扔在东海郡,自生自灭。
呵呵,话可不能这样说。
五叔公捋了捋胡子。
他们本家这支的宗祠和祖坟就建在青州城,人活着不能忘本,咱们总不能强求人家弃宗背祖吧?
七郎,他拄着拐棍上前,伸手拍了拍冉昱的肩膀。
叔祖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经营织厂也是一样。你们这一支想继续祖业,我们分家想入中原大展拳脚,道不同了强扭在一起便离心离德,不如顺其自然。以后不管到了哪里,咱们还都是冉氏族人,这也等于拓展家业了。
听他这样说,冉昱面无表情。
五叔公,那你想怎么怎么拓展家业?
自然是先分家。
五叔公又捋了捋胡子。
织园烧没了,但咱们家在营城和溪湖还有仓库,阳坡的织厂里有六十台蒸汽织机,这些便按族支均分罢。
均分?
冉昱的眼神漠然。
为何要均分?冉家织坊是我祖一手建立起来的,你们这些年投的钱账目里都有记载,论银股总共不超过两成,便要平分全部家业?
七郎,话不能这么说。
五叔公呵呵笑了两声。
论银股我们的确比不得你家,可你莫要忘了,我们现下说的可是阳坡的织场。你祖一手建立的可是青州织园,我们四分十九家可没人贪图你青州织园,阳坡织场原本便是众家聚资造的,可不是你一家的功劳。
呵,好一个众家聚资,用本家赠与的银股滚利入资,这也算是聚资么?!以前爹与祖父的好意,现下都成了滋养这群白眼狼的肥肉了。
冉昱眼中冒火,偏偏五叔公还假惺惺地火上浇油。
大家都是族亲,青州的损失也不能让你一家承担,所以织园的银股我们便不与你结算了,你只管把两个仓库、商队和阳坡分了便是。
你
他正想反驳,忽而听到耳边传来的一声低喝。
阿昱,不得无礼!
他猛地回头,却见母亲正扶着大嫂的手,脸色苍白地从堂后转了出来。
半年未见,母亲憔悴了许多,但精神还算不错,在大嫂的搀扶下,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
阳坡的织机可以给你们,但营城和溪湖的仓库都是之前客商定好的货,这次便要随船一并送去海西洲,你们不能拿走!
冉夫人沉声道。
公中的钥匙在你们手里,取走的东西我也不和你们论,既然五叔说大家都是冉氏族人,族人总该还有几分香火情,没得和外人一样赶尽杀绝。
冉夫人个不高,说话慢语轻声,但绵里藏针的威力半点不少,直说得有几支族人脸上发烧。
这场分家的分量他们人人清楚,不过是看冉家的外海船队回城,想把本家手里最后一丁点东西再挤挤。
自二郎昏迷以后,他们拿着公中的钥匙把内库和钱庄都搬空了,满载着物资和银钱的船已经驶进了南江口,现下要的不过是个由头,搏个道貌岸然的名声而已。
现在的冉家只剩一个空壳子,几乎没有油水了。湖西和营城两个仓库都是已经订出去的货品,送去海西洲一趟要花费不少煤火。这些年海西洲新建了不少织场,织品的生意不甚好做,有时候就是赚个辛苦钱。再来就是这次回来的远航船队,四分十九支已经开走在青州的所有大船,冉慎带回来的只有三艘,冉夫人又挑明了不再追究公中和内库的事,等于默认他们不告自取的行为,没理由不就坡下驴。
再逼,万一人家翻脸拼个鱼死网破,他们也不过再多捞些银钱,不光彩也不划算。
各家头人都看向五叔公,五叔公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阿衡媳妇是个明理的人,她既然这样说,那便按她说的办。大家都过来签契书,然后一并去宗祠焚香烧表,东海冉氏四分十九支与本家从今儿起分家析产,往后各自开宗续枝,各论序齿。
末了,他还装模作样地叮嘱了一句。
阿庆带人去阳坡,告诉干活的人咱们只拆走织机,其他的分毫不许动。咱们冉家是东海的首善之家,不能让人笑话咱们欺负人。
第14章 各自打算
且慢。
冉昱忽然上前一步。
要在契书上写明,冉氏四分十九支只可取走阳坡织场南苑里的东西,北苑是我的私产,你们不能动。你们已经从北苑搬走的,还有被冉旸偷走的,都给我送回来。
三哥以母族私财入股船队,你们开走的船有好几艘都是三哥的,这些必须都要折价。
听他这样说,五叔公瞬间黑了脸,一拂袖子。
你说得那叫什么话?!五郎全是一番好意,他自己都病病歪歪,还惦记着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冉昱打断了。
他平日里看似笑眯眯的没脾气,可一旦较真,却比几位兄长都要犀利、尖锐。
我人还在兴福楼吃酒,冉昱就急着来我宿房替我报丧,顺带还卷走了我的图纸模型,那我谢谢他的惦记了。五叔公嫌我说话不好听,可不告自取是为偷,这是幼塾便教过的事,五叔公自诩腐书网,不会不知道这道理吧。
冉旸偷走的图纸,没用的,他看不懂也造不出。就算找匠房偷制,那也得看机关师有没有这本事,造出来也只会让贻笑大方。不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偷了钟师的东西,不如你们积点德行,给我原物返还吧。
一番话,说的五叔公吹胡子瞪眼,却半个字都憋不出。
那些图纸他老头子半点不懂,是金孙冉旸跟他说有大用,日后可靠此平步青云。
平步青云五叔公是不信的,阿昱那小子虽然有几分聪明,可说破天就是一个学匠技的机关师,平时也就造些小物件,他能有什么平步青云的本事!?
现在听阿昱的口气,那里面竟然有大匠钟杰的亲作?!
那果真不能还回去!
想到这里,五叔公暗暗上心,对阳坡北苑里的物件反而不太在意了。
他笑着打了个哈哈,一副道义凛然。
竟有这样的缘由?那我老头子倒是不知道的。
不过阿昱放心,该是你的叔公必会替你做主。阳坡北苑竟然是你的私产,那咱们分家产没道理拿小辈的东西,大约是下人糊涂,弄错了。
至于你说的宿房之事等我回程见了阿旸,好好责问他之后,再带他过来跟你赔罪!
话说得很好听,但自始至终不提图纸和模型,就拿赔罪含混地带过。
冉昱倒也没和老头继续掰扯,毕竟他的目的就是阳坡北面的小院,那里有爹新给他定制的提纯罐和冶焦炉,还有已经造了一半的木气车和改良轧棉机,这些都是他的宝贝。
反倒是被冉旸拿走的那些图纸,大都是一些小玩意小机关之类的,并没有什么用处。
好在五叔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