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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呢,外面黑咕隆咚的。
余建忠眉心陡然一跳,他看了一眼楼梯,一边祈祷千万不要下雨,一边连忙大步跟上:“星奕!你慢一点!”
这雨还是落了,夏天雷暴多,说下就下,一点情面不留。
任余建忠是整个琓县当之无愧最好公办高中几十年来的老校长;任他在县里教育局话语权多麽多麽大;任每年多少学生因为差几分没能考进一中,家长想尽办法要个联系方式,跑断腿各种为儿子、女儿说好话;可在这时,余建忠所有砝码隐去,他只是个担忧、心疼家里孩子的年迈父亲。
这一夜,余建忠发根白了将近大半,一把又一把。
他再不服老,体力跟正儿八经的大男孩还是没法比。
叶星奕疾速,脚步飞快,一边在雨里转过头大声招手“您快点回去,我自己去买”,一边拐个弯的功夫他就没影了,只剩身上那件短袖在老父亲的余光里晃:“星奕啊!”
叶星奕既记挂淩恒,也记挂着余建忠。少年脚下一步比一步快,仿佛只要他再快一点,再近一步,就能多保护他心中珍视的人一点。
与破棉絮无异的黑云笼罩在少年头顶,跑过小区的斜坡时,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有思索,手撑在地上,腿用力蹬了蹬,一个翻身直接跳上去了。可他熬了整整一夜,体力不支,险些在旁边的栅栏上跘了下。
余建忠跟在叶星奕身后跑,费了不知多少劲,才重新把小崽子追进自己眼皮子里,结果正好看见这麽心惊肉跳的时候,粗气沉沉:“星奕!好好走路!”
前面那个小狼崽子转了下头,在擡手示意赶余建忠回家的同时,脚下又提了不少速。可这异常饱满的雨滴还是砸在了身上,纯白短袖瞬间被染成了深灰色。那灰色先是一滴一滴,一个小圆接一个小圆,随即毫不客气地晕染开来,连成了一片,一大片。
雷霆以万钧之势奔驰,天空忽暗忽明,上一秒还陷在沉寂之中,这一秒却又突然乍破天光。雨水均匀有力地砸在窗沿上,云层混沌汹涌,宛如浪潮,风云电擎。
淩恒手指小幅度动了动,终于睁开眼的那一个须臾,他似乎还没完全认出守在身边的人,就急着问:“星奕呢?”
……
“现在夏天雨水多,伞全卖完了,新的货还没到呢。”超市柜台里的大叔掀开板子,走出来:“我再找找看啊!”
“添麻烦了。”余建忠身上完完全全湿透,头发也泡在水里,他又问:“您这有短袖卖吗?”
大叔一边往里走,一边点头:“有啊,要多大码?”
“小孩儿穿,给他拿一件XL的。”余建忠道。
叶星奕抱着一堆东西,同样湿透了。他难得规规矩矩地站在余建忠旁边,只因才跑进超市,就被余建忠拧了两把耳朵——“再跑呢?再不听话呢?真摔跤磕到头了怎麽办?”小崽子默不作声了。
超市大叔在货架之间来回转悠,左手拿着一件白色短袖,右手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真卖没了,先拿着我的用吧,别让您家这个小的再淋着雨回去。”
叶星奕其实想说不用,可耳朵还红着,还在发烫,所以他不说话了。
“多谢,”余建忠连忙道谢,“我待会就给您送过来。”
“不着急。”大叔摆了摆手,又钻回收银台里,粗着嗓子:“小家伙马上高考了吧?过年时候见过,这几个月又长高了。”
“对。”余建忠点头,把手里的短袖拿给叶星奕:“快点把湿衣服换下来,待会要感冒了有你苦头吃的。”
叶星奕怀里抱着一兜子黄桃罐头,只舍得放下来十秒。他背过身,飞速脱掉身上的湿衣服,将短袖从头套进去,忍着羞赧:“谢谢您。”
夏天早上四五点多时还是有点凉意的,何况下着雨。
叶星奕整整一宿没睡,身体也有点扛不住了。他打了个寒噤,又揉了揉鼻子,想重新将那许多瓶罐头抱起来,却被余建忠先拿走了:“太冰,回家再给你。”
这把长柄伞足够大,可几乎整个偏向了叶星奕。少年当然觉出来了,于是掰着伞柄想往余建忠那掰,结果纹丝不动。
“我来撑,”余建忠依旧牢牢握着伞柄,“你看着路,不要摔跤了。”
余建忠用拎着东西的那条胳膊揽住小家伙,说:“你扶着我的手走,下雨路上滑,一个坑一个凼的。”
伞又往自己这偏,而且这次几乎是整个偏过来了。叶星奕擡头,正好和余建忠对视上。雨水从老校长的下颌淌过,不显锋利,却能让人感受到蕴藏其中的力量,那是经过时间洗礼的底气,豁达而从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