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她说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但张知鱼知道,这就是古代社会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即使是现代,这样的事儿还少吗?但唯一不同的是,现代人自己心里明白,而李氏只是懵懵懂懂什么都还不知道,就打心眼儿里认为自己不行了。
古代百姓的苦真是说也说不尽,即便现在张家人已经过得还算不错,若真有机会,她还是会马不停蹄地回到现代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只要她先让张家过上好日子。
一家人聊着天,说些白日里的趣事很快一顿饭就吃完了。
张知鱼跟在阿公身后往小药房走,隐隐约约地从前院的门缝中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才吃了饭又吹了冷风,这一惊就不停地打嗝儿。
阿公已经不是从前的阿公,若是往常,他一定会轻轻拍鱼姐儿的背顺气。但教了她这些日子,阿公俨然已经将大孙女当成了自个儿的半个同行一个准后辈,在这样的事上就严厉了很多。
他弯腰眯着眼看着张知鱼笑得像只老狐狸:来,告诉阿公,怎么样才能治呃逆?
这样熟悉的话,张知鱼在念书时有个三灾两病都会被医生这么逮着问,有时候还会三师会诊呐,于是瞬间就紧张起来,嗝也不打了,极顺畅地看着阿公笑:我知道,吓吓孩子就行喽~
胡说,小孩儿哪能吓。惊死的每天都得多少人?张阿公瞪她,心里很不满意。
张知鱼就想起来,这会儿的小孩是多么矜贵,就连打个喷嚏都能唬得全家团团转儿,想了想就道,我吹了冷风,这是寒了胃,老胡大夫说要用丁香散。小孩儿可以靠推拿,平时也不能让他们吃太饱。
夏姐儿悄咪咪跟在后头,一听这话儿就头皮发麻,慌忙踮着脚回去找月姐儿耍了。她大姐现在可坏,好人不跟坏人玩儿。
那头桂花在门口听得清楚,她只当鱼姐儿能跟在老张大夫身边不被赶走就算是学了,却不知是这样手把手地教导,便出声喊道:鱼姐儿,是我,桂花。我来找你看病。
张知鱼眼睛一亮,几步跑过去打开大门,待看清了眼前的人,就惊讶道:你真是桂花?
桂花已经完全变了样儿,她从前人生得白还带着婴儿肥,后来变得又黑又瘦,但冬日衣服臃肿实在看不出来什么。现好生梳洗了一通,人又白了不少,杂乱的头发也被好好地用绳子梳了上去,张知鱼才发觉,一整年的磋磨对孩子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明明已经是十岁的孩子,看着反不如八岁的人,脸色蜡黄又瘦又小。
张阿公已从夏姐儿那个大喇叭嘴里知道了来龙去脉,这会儿见到人这般模样,就笑着招手:好孩子,快进来。
屋子里燃了碳,桂花青白的脸被暖暖的气一熏就红润起来。
张阿公让她把手伸出来。
桂花支支吾吾低头道:我让鱼姐儿看行不行?
张知鱼道:桂花,我现在医术还没我阿公好呢。
桂花红了脸只说:刚刚在门外我都听见了,我知道你会看病,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张知鱼就看阿公。
张阿公已是成了精的老大夫,成日家跟穷苦人打交道,怎不知桂花的言外之意,不外乎怕没钱给,想着鱼姐儿年纪小能少收些。
这样的事太多了,张阿公见怪不怪,便对孙女道:你且看看。
其实张知鱼下午已经看过,此时再摸不过是防止意外而已,她让桂花张开嘴看了看舌头,又摸了摸脉道:下午我就说过了,你脉相弱,身子虚,这些都要好好养,起码得想法子日日吃饱。我听说有的孩子小时候饿狠了就会长不高。
桂花看着自己已经十岁了只跟鱼姐儿差不多高,这一年她就没长过,只觉得晴天霹雳,一个小矮子能嫁得好人家吗?不被纯氏卖给娶不了媳妇儿的丑汉就谢天谢地了,便抓着鱼姐儿的手道:我还能治好吗?
张知鱼认真道:当然能,你还这么小,以后必须要想办法吃饱,也不能干那么多活儿,养得一二年就好了。
张阿公听了也点头,他不用摸就有数儿,实在这样的病人就没有可看的,因为病因太简单了,就是养得不好饿得狠了也累得狠了,只要吃好睡好就能养回来。但这样简单的事,不仅万家提供不了,这附近的人家就没有一家能提供的,张知鱼自己在家还时常干活儿呢。
这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当家人,李氏听了就道:万家老老小小那么些,怎么就偏饿着桂花一个?还不是愿意饿着她?就算是乡下的孩子也少有这样枯瘦的,往年桂花娘在时一家人也没多几个钱,桂花怎么就好好的?
隔壁新来的邻居叮叮咚咚地折腾了好些天,竹枝巷子的人都没见过里边的人出来,周围的门户再没有这家这样严实的。
孙婆子去探了好几回门才知了底细。
原隔壁住的是个带了孩子的寡妇,先头男人姓顾,在苏州府做教谕,今年一病死了,夫家看上了孤儿寡母的钱财便合了伙儿想强要了来。
顾教谕早就知道族里是个什么德行。早早就写了休书给妻子,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将家里田地铺子具折了现银给妻小,等一发丧就让她们回娘家。
但阮氏娘家哪里靠得住,几个妯娌都虎视眈眈,就连亲娘也时常从她身上刮去一层皮,从前她还肯给点儿,免得别人说她是没娘家的人,如今丈夫去了就剩一个孩子。阮氏心志却坚起来,守着丈夫哭了一二场,一等人落地,提了包袱便连夜带着孩子一起跑出来藏着,只等着孩子往后有了造化再风风光光地回去给丈夫上香。
阮氏原想着在东城买个好点的宅子,她家孩子听了却不肯,挑来挑去才择了竹枝巷子。只为着隔壁住的是张巡捕,孤儿寡母的倒还安全些。
李氏听孙婆子说得有模有样。心里信了一大半儿,她只怕来的不是正经人,原人家门户严是为了守孝,想起桂花就叹:都是爹娘,这却是个立得住的。
顾家露了口风儿也便是个信号,孙婆子掐头去尾一说,没得几日竹枝巷的人家都知道了新来的顾家是个肥寡妇。巷子里就热闹起来,成日都有许多婆子打水时一块嘀咕,真说得里边跟相门侯府也差不离,日日等着里边往外送礼,开开富贵眼。
大周朝风俗如此,搬家不给周围的邻居送礼,那就是明摆着要跟街坊断交。人在外头,除了宗族就是邻居,阮氏一个寡妇已经没了娘家和夫家,街坊便决不能得罪。
但左等右等顾家还是没个动静,又年关将近,家中要做的事儿实在太多,大家便逐渐忘了这事。
到了腊月二十四,南水县家家户户都开始谢灶。张家所有人都忙了起来,李氏也不去河上了,买了食材就在家专心准备过年。张大郎也日夜都在外边,县城人流越来越多,时常有吵架拌嘴打起来的,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鱼姐儿也因保和堂放了假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张阿公能学医。族里也是出了力的,所以他每年回乡拜年祭祖时,都会给族里的病人看看,这次他准备带着鱼姐儿一起。
实际上按正经学徒进程。这会儿张知鱼还该在背经脉穴位和药材药性。但张阿公就没教过人,只把着自己有的想到哪儿将到哪儿。以至于鱼姐儿刚学了一个月,都已经自己摸脉了。
若叫赵掌柜知了,回家赵聪就得挨一顿毒打。
这样密集地学习,课业就繁重了起来,张知鱼学得也有些吃力。
但还好有一道光会永远照在她身上,鱼姐儿看着娘亲如是说。
第26章 、天生该做街坊
李氏端着磨好的糯米和红豆往厨房走,对鱼姐儿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腊月二十四送灶神对老百姓来说是顶重要的一件事,苏州周围的人家在这一天都要做了团子给灶王爷上供,希望他来年依然能保佑家中事事顺利,五谷丰登。
祭拜完灶神的团子末了还得如腊八粥一般分给周围亲厚的邻居,这样要做的事就太多了,李氏哪有心情理孩子。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张知鱼见娘不理自个儿,放了笔就喊:娘,我要吃咸团子!
那头沾了满脸墨跟个花猫似的夏姐儿虎了脸叫:娘,我和爹都吃甜的,不做咸的,咸的狗都不吃!
李氏只假装没听到,提了篮子就钻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