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荣家是南水县大商,这代荣老爷年过四旬才得了这么个儿子,难免溺爱,荣大郎从个小宝子便逐渐歪成了大恶霸,成日家走鸡斗狗,还贪恋女色,常跟人在妓馆打得头破血流,累得家里不得不变卖家资说和捞他。
如今田地三去其二,就剩几间铺子和几艘船,他端午出门跟豆腐坊的儿子争夺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娘,和仆从一起在大街上将人打死了,众目睽睽如何抵赖。
苏家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这回荣家送来的银子就不管用了,苏家硬要他偿命。走不通此路,恰逢南水县来了新县令,他爹娘想着油盐不进的叶姓老吊客已经走了,正欢天喜地卖地卖船想疏通疏通。
不想新来的知县更横,先头叶知县还有个笑模样,打人前好说还得给人整下衣领,先有个心理准备。
范大人见着银子就是一声冷笑,跟银子和他有仇似的,当下便带人去了苏家一趟查探。
回来后就派人四处搜寻荣大郎,只等着抓住就将人下狱,到时依律判刑。
荣大郎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已七八日不曾现身了,荣家老两口琢磨着实在不行卖了田地赎人,好歹保住命。
荣大郎也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犯罪是可以用钱赎的。只是大伙儿觉得眼下买还有些吃亏,等衙门抓了荣大郎,荣家急得跳脚可不得贱卖家资么,到时再下手岂不美哉?
这是个阳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荣家素来横行乡里,也没人帮手,那老仆给人掀了老底羞得面色紫胀,转身就要家去。
张知鱼心下一动,想先看看铺子,便拦住他道:你家卖的什么船?可有厨房大些,能做船宴的?
老仆此时也心灰意冷,见舅甥二人穿得都寻常,但也下了心气,想着万一呢,好歹叫荣家留下这滴骨血,脸上露出个笑:小娘子好运道,正有一艘好船要卖,我家拿回来也不过才使了三年,都没出过几次水,跟新的也不差什么。
张知鱼拉着舅舅要去看船,猪肉应提来几根猪大骨谢她:拿回家叫你娘烧把你吃,肉虽少些汤喝起来也有味儿。
张知鱼接下大骨笑眯眯道:谢谢应大叔。
猪肉应看他两个都鸡崽子似的,又闻言鱼姐儿想买船,心中叹一回,原本张家他也是知道的,每次李氏来卖肉,都只割几两精瘦的边角料,还只年节上才来,如今也苦尽甘来,要置产业了。
想到这又冲老仆道:你若要仗着他们人小就欺负人,休怪我日日用猪粪泼这铺子的门,到时我看谁家来买!
老仆险叫气死,有心想骂两句,看着猪肉应满身的腱子肉又歇了气,愤愤道:我一把老骨头打得过谁,做这等没脸的事干什么!
张知鱼心说你家做的没脸事儿罄竹难书,只此刻想着宰狗大户,便忍住嘴,拉着小舅跟他往河上走。
荣家的船就停在柳儿巷后头的大河上,这条水路慢慢划个几日能去太湖,沿岸的风光都比春河好得多,一路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河上停得诸多船只画舫,富贵人家常昼夜不歇地在这儿寻欢作乐。
这头的娘子身价更贵些,唱的曲子也更雅致,没什么靡靡之音。
这船停在这儿指定便宜不了,张知鱼打量着四处的环境,心道。
那老仆两张知里头和李三郎领到一处藕花边上,对着一艘两层大船就说:这艘就是老叟东家的船,往日买它时要花一千两,如今只起价五百两而已了。
张知鱼笑,好端端的怎么会折价这么多,肯定是有古怪啦。
舅甥二人都不是信天上掉馅饼的人,硬要上去看。
老仆心知也瞒不过,便将两人带上船去。
张知鱼看着船里的摆设和有些枯萎的绿植,觉得这船还怪好的。
比她娘如今租的那艘大多了,看着跟能走远门出水似的,就是四面都有些漏风,窗户开得极大,屋子也少,还是按着厅堂摆的家具,四处都是矮几,还垂着波光粼粼的帐子,一看就是喝花酒,附庸风雅的地儿。
李三郎已经坐过几回船,一下就看出不对来,又转身看了一会儿,才对鱼姐儿叹道:这以往是行商的船,被他家拿来改成了画舫。
好个败家子。张知鱼惊掉下巴,这样糟蹋东西,将商船照着画舫改,得吃多少酒才干得出来,在张家这会儿都二投胎了,又啧:狗大户这般多乐子。
老仆想着卖东西,忍辱装听不见,还夸这船:若是没得宵小,便是走到金陵也不在话下。
若有宵小自然自求多福,张知鱼在心里给他补上后半句。
荣大郎也怕死,以往这船出行得要许多船来配它,周围还得跟着其他画舫,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谁家也不乐用海一般的银子填这船,所以如今也没卖出去。
张知鱼也不干,但是:只要三百两的话,我勉强吃这个亏吧。
老仆简直好笑,连连摆手,乐道:好会说嘴的女娘,三百两买这船,还不如劈了当柴烧。
拳打恶霸叫踢知县
但这回他也算知道这两人兜里有几个钱了,下了船两人说要看铺子,便转身就将人往小巷子带。
那头小春巷子还有间便宜铺子在,只因地方小些,一时还没卖掉,但有个后院能住人,若是小本生意也还不错。老仆边走边道。
张知鱼点头,过去了才知道小是有多小。
整个铺子拢共只有三五间屋子,说是有个后院能住人,那院子窄得摆辆板车就站不下人了。
老仆笑:虽然小些,却美哩。
李三郎站在院子里看着廊下开得繁密的藤萝,心头也赞成,但叫卖家知道了难免坐地起价,只不吭声地皱眉乱转。
而且这铺子还靠着河,来往都方便,离张家也就隔了三五条巷子,日日回家也方便。他还当是买给张家女儿的,全没往自己身上想。
不过这般好处下,李三郎还觉得这房子贵。
南边的巷子最好的是紫衣巷,再往前走就是些寻常富户居所了,竹枝巷子只能说中等人家,不愁吃喝而已。
小春巷子比不得那等人家,附近也三教九流混杂,这铺子卖得也不便宜,需要一百两银子,张家小院当时拢共也就花了二百两,不仅是王阿婆和张阿公的积蓄,还有老胡大夫留给张阿公的一百四十两。
所以用这一百两买个小春巷的铺面是很不值的。
老仆笑:那头背后就是河,卖些小玩意儿还使得,总有许多娘子妇人来买花用,也不怕亏了银钱。
张知鱼拆台专业户,哼哼:不亏你家怎么卖它,还不得留着下金蛋。
还不是家里有个败家玩意儿么,累得祖业都丢干净,老仆险给挤兑死,对着窗户吹风下气,心头对荣大郎也生了几分怨,这猴儿真该小时摸丫鬟时就狠狠打,这会儿么,说什么也晚了!
不过这铺子虽然贵些,但有句话正说到张知鱼心坎里,离着张家近啊!
这点上她完全跟她爹张大郎一个样儿,都是顶恋家的人,父女两个都认为,一家人就得住在一块儿,到死也不分开才好呢。
等接了沈老娘过来,她也吃两家饭,可不得美死。
只这事儿还得小舅喜欢才行,张知鱼转头问:舅舅,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不成?
还能做什么?李三郎笑,就乘船就在江南倒腾些米布玩意儿卖卖。若要去更远的地方,他还没想过,江南这样多的大户莫非个个都往外走么,做小生意也可以发家嘛。
张知鱼想起以后开遍全国的连锁小商铺,深以为然,直夸她小舅有眼光,这是一眼看千年呐。
老仆见这两个旁若无人地商量起如何发家的事儿,又念及自家日薄西山,心里酸得要死,还不敢呛声把人吓跑了,只觉心中如有针刺,一会儿功夫嘴上就起了一串燎泡,看着跟香肠似的。
得,又一个说话漏风的来了。李三郎都没眼看这两人,说话跟鸭子一个样!遂伸了头去瞧水面静神。
张知鱼想起自己以后难免跟脂粉打交道,完全可以买下来,让小舅卖她的胭脂,也不让货都放在船上和别的铺子寄卖,当下便决定掏钱买下来。
便问小舅:舅舅,你觉得这个多少银子好。
李三郎头也不回:八十两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