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顾家很穷,顾慈就不会往乡里走了,谁愿意受苦呢?
张知鱼笑他:观世音菩萨就是因为想留在人间,才从佛身退转回菩萨,你只演了一回菩萨,就真的被她点化了。
甄大郎也觉得两人怪:哪有坐着官往乡里走的,那跟咱们平头百姓有什么区别?
两人道:甄大哥,我们本来就是老百姓,今天是是小民,以后一辈子也都是小民,就是穿了官服也贵不起来,我家现在都能在姑苏买大宅子了,我们的衣裳都是自个儿洗的,剩点儿豆腐不吃还得挨我娘和阿公的打呢。
张知鱼觉得市井小民没有什么不好的,多自在,姑苏的大家闺秀,街上哪里见着了?
甄老娘织得一手好布,就是苏绣也会一些,还真见过姑苏城里的大小姐,也叹:可不是,高高的绣楼,一共两层,迂腐些的人家,都把女儿关在里头,等要嫁人了,轿子一抬又去了另一间屋子,瞧着就骇人。
相反市井人家就完全可以不遵守这些尊贵的大族规则,两人都盼着一辈子不遵守才好。
甄大郎一身肌肉,看着跟李逵似的,推着三个人也轻轻松松,汗都不出一点儿,说话却秀气得很,道:那就祝大人和郎君得偿所愿,这辈子都是市井人家。
甄老娘觉得这话儿是骂人的,顾慈都要进考场了,这不是盼着人落榜么?
这头两个人却眼睛一亮,道:甄大哥真好!
甄老娘也不说话了,从包里掏了个袜底酥,掰成三份喂到三人嘴里。
只是这点儿东西哪里堵得上嘴,张知鱼看着越来越近的巷子,跟顾慈道:我会救他。
顾慈点头: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这是我的仇与你没有相干。
张知鱼摇摇头,道:我救人的时候是大夫,不救人的时候自然就不是了,我会跟你一起用法律狠狠把他们制裁。
谈话间,千家已经近在咫尺,顾慈道:那是当然,我们跟他们是不一样。
甄老娘和甄大郎听在耳朵里,不由皱了眉,张知鱼嘱咐甄老娘:若在妇舍找不着我,就来我家。说完便跳下板车,给她指了指里头的顾家宅子,道:就是那儿。
甄大郎还想再问,那头门房一看车上的人眼睛就亮了,忙跑出来想拉着人进去。
甄大郎一把抓住门房的手,眼如铜铃:小张大人的家眷也是你碰得的?
顾慈挺着腰道:对!
甄大郎又道:你是几品的官儿,见了我们大人都不行礼?
这是甄大郎从茶馆听来的,其实小官儿哪有这么大派头,千家就算不做官,身份也比他们高多了。
门房稀里糊涂地给说迷了,见着张知鱼的官服,便鞠躬行了个大礼,甄大郎带着老娘站着一起受了,将个门房气得脸色紫涨,还不敢应声儿。
市井人家最懂利害,甄大郎直接跟张知鱼悄悄道:千家都没官儿了,你在这儿就是最大的,谁朝你挺腰子,你就叫衙门将人打个臭死。
张知鱼笑着应了声,和顾慈一起送走两母子,才转身跟急得上火的门房进了屋子。
千家外头破败,家里也简单,都是很简单的屋舍,跟竹枝巷子的街坊看起来没有两样,所有的东西都很旧了,院子也不是苏州那样雅致精妙的园林设计。
千家下人带着两个人往千启明房间走,自豪道:我们太老爷不喜欢那些花钱的东西,但凡有点儿金贵的物件,都被他拿去给教学的先生们发工钱了。
太老爷,也就是千寻。
两人一路上看着千家种了遍地的蔬菜,就是花妞家的花儿朵儿也比千家的多,便问道:这些菜是你们种的?
门房点头:太老爷在的时候,家里的饭就是我们自己种的,他说庄稼人要种地才能记得住自己的出身。
虽然门房不觉得庄稼人出身有什么好的,但千老先生格外重视,老爷从小就跟着一起下地,就是在京城,家里的菜也是我们自己种了吃,这个鸡毛菜就是老爷种的。门房伸手指着一处地方。
千家的宅子还没有顾家大,到处都光秃秃的,一扫过去就尽收眼底,张知鱼甚至都没看到几个仆人。
门房就笑:这是太老爷留下来的规矩,他说自己有手有脚不要人伺候,老爷买回来的奴婢,总被他带去念书,他说做奴做婢的都是苦命人,他也是苦命人,苦命人之所以苦,就是因为没有念书的机会,念了书说不得还能中状元,这么几次家里也就没下人了。
只是千启明身体太弱,千老先生的夫人比他小得多,活到今天,也年纪大了,这才雇了两个婆子回来。
如今千家一共也只有四个下人,一个守门,一个跟着千启明,两个婆子跟着太夫人。
都是没有卖身契的自由身,门房的弟弟如今就在学里念书,老爷说他或许可以中个秀才。
张知鱼想起那天光鲜亮丽的千启明和千老爷有些不信,等走到房里,才看到除了千启明穿的锦缎,千家所有人都穿的普通棉布,千老爷身上的衣裳都被洗得发白了,正皱着眉凑在床边。
一个人是不是装样子,不是看他在外头怎么样,而是看他在家里是怎么做的。
千家是真正的清贫之家,千老爷官至太傅,家里也不过只有这几个不得不用的仆从而已。
千老爷看着张知鱼和顾慈进来便眼睛一亮,赶紧给他们让了位置。
千启明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捂着胸口,直喊难受。
张知鱼看他的的嘴都有些紫了,忙脱了他的上衣去按他的心口,取了一根长长针从心上一寸处缓缓扎进去转了转。
千老爷就听到儿子身上有噗噗噗的气声顺着针尖出来。
等没了动静,张知鱼拔了针,千启明嘴上的紫色也散了,还大口大口地吸气。
张知鱼知道他是被吓怕了,现在吸气是求生本能,便跟千老爷说:你们先跟他聊聊天,让他心绪平下来,不要说大悲大喜的事,容易出事。
千老爷绞尽脑汁地开始想话儿。
张知鱼盯着这两父子,和顾慈站在一起,摸着千启明床上有些毛了边的被子,叹了口气。
比起坏人做坏事,好人做坏事总是更叫人难受。
连千启明都是这个待遇,已经很能说明千家是真的诚心帮助学子,但这样的人却害死了从底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顾玄玉。
千启明看着她的手,笑:我爹都还在用纸被子,我身体不好。已经是家里最奢靡的了,每年朝廷发下来冬衣冬被都只有我在用。
棉布太贵,民间很多百姓不说毛边的被子,就连纸被子那也是没有的,都靠不怎么遮风的草硬扛。
现在大周还没有棉花,但造纸术却早就有了,江南还好些,别的地方的百姓,买不起布,不少都穿的纸衣裳,贫苦人用的是麻纸、树皮纸,张知鱼以前练字用的就是这种,价格很低,做成衣裳也很方便。
当时在南水县,何县丞要节约钱,把东西寄回去给乡里的学子用,他也经常穿纸衣裳,只不过是用楮皮纸做的,更厚实好用,这种纸衣的御寒效果要好得多。
千家要帮助学子念书,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在外头穿得光鲜,在家里却这样落魄了只怕这些衣裳也是用朝廷发下来的被单改的。
大周每年十月初一,都会给上上下下的官员分送御寒的冬衣和棉被,越大的官儿得到的东西越少,像张大郎这样的九品官儿,每年都能带三床被子三件冬衣回家,张大郎说大周天气热,以前的朝廷还有给下头发炭火的,神京的五品官儿在殿外,不注意保暖可能一下朝人都硬了。
大周有前车之鉴,在这上头格外注意些,所以当官儿好真不是一句空话,再穷的官儿冬日也能有御寒的衣裳,庄稼人舍不得买就只能忍着。
张大郎当官儿的时候张家已经不穷了,阿公和阿婆都激动得泪眼汪汪,就是因为冬衣贵重,张家上下都只能买给最大的,大的穿小了就改给下头的孩子。
诚然张大郎可以有很多好处,但是张家人是一分都不会收的,大家都是街坊都是最下头的人,往年还挨在一处取暖,今年当了官儿就翻脸不做人,张大郎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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