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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姜蕙不是选秀入宫的妃子,在这朦胧的烛光下,她也不是那轮及笄过后就飘然若仙、冷清恬淡的皎皎明月,她是安宁郡主。
安宁郡主重重磨了磨牙,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恼怒道:“不叫!”
她虽然不叫,可不知为何,萧晟反而愈发兴奋,等到一切止息时,已经快要丑时了。
西配殿早早放好了一池温水,一应宫人备好香胰澡豆、锦帕寝衣、蜜水小食过后,又悄声退了出去。
但这些姜蕙都不知道,她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回了拔步床上,帐子最外一层织锦绣金的云缎帷帘却被撩了上去,只余里边薄薄的一层纱幔垂下。
烛台光芒昏昏,她亦有些昏沉,恍惚间以为已到了该起身的时辰。耳边却突然传来轻微的剪子摩擦声,惊得她一瞬间神思归位。
“陛下?”
萧晟见她醒了,笑着将手中的铜剪搁到外头的壁桌上,轻声道:“蕙儿醒了?来帮朕看看,这个该怎么绑呢?”
便递给她两缕长发和一根红绳。
姜蕙微微一愣,盯着手中的东西细看,那截红绳有明显的折痕,想来已经尝试过许多种结法,却是不得要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将两缕头发合在一处,飞快用红绳绾好,递回给萧晟,这才嗔怪道:“陛下,您半夜不睡觉竟是在干这个?”
萧晟轻咳一声,没有回答姜蕙的话,将结好的发丝塞进准备好的香囊里,随即悬在靠里侧的垂花床柱上。做完这一切,他才光着脚下了床,踩着干燥柔软的绒毯,吹灭了烛火,重新摸黑回到了床榻上。
帐外金钩轻响,细微柔风拂面,床帐被完全放了下来。
萧晟躺到姜蕙身边,往里挤了挤,将人抱在怀里,呢喃道:“睡吧。”
姜蕙低低“嗯”了一声,随即闭上了眼睛。
深深的黑暗里,她忽然想起少年时候。
她被宫女从流波湖救起来,裹在斗篷里说一定要学会凫水的那个时候。那时安国世子只叫做陈渊,还没有羡鱼这个字,而三皇子……
三皇子还是个事事落在元徽太子之后、沉默寡言,但友爱仁悌的皇子。
友爱仁悌的三皇子同安国世子一道,往元徽太子所在的清衡苑去送四皇子刚刚进山打的猎物,路过流波湖,尚还在桥那边,便听到宫人们哭天喊地的“安宁郡主落水了”的声音。
安国世子是安宁郡主的未婚夫,三皇子是安宁郡主的表哥,又一向仁孝,他们一同飞奔过来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姜蕙现在才看清记忆里稍稍落后安国世子一步的三皇子的眼神。
原来,一切都那么早,比她以为的还要早。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①
现在的她,却不敢奢望了。
第二日,是内外命妇参拜皇后的日子。
姜蕙高坐在鸣鸾殿上首,尚仪司的女官站在她身侧,指引着殿中身穿朝服的命妇们口呼贺辞、行跪拜大礼。往复三次,才终于落座。
晚菘山楂带着一应宫女上前奉茶,随即又悄声退到一边。
这便是互相说些客套话的时间了。
外命妇们都恭谨有礼、和和气气,说的话也都内秀其中。至于内命妇们,无论昨日生吃了几坛子醋,今日也个个脸上带笑,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嫉妒之色。
待内外命妇朝贺完毕,怀庆公主带着弟弟妹妹们进得殿中,跪地叩首道:“儿臣拜见母后,恭祝母后大喜,母后长乐无极!”
这些皇子皇女们,最小的华阳公主也已快三周岁了,虽然有些还需要奶娘抱着行礼,但吉祥话还是说得来的。
姜蕙温和道:“快起来罢。”
话音未落,华阳已经迈着小短腿冲到了姜蕙面前,抱着她的手高兴道:“阿娘!华阳会了!”
她说的没头没尾,但姜蕙听懂了,这是说年儿和石榴教她的吉祥话,她学会了。
姜蕙笑着将她抱到怀里,夸赞道:“华阳真聪明!”
华阳听到母亲的话,在姜蕙怀里扭成了麻花。
姜蕙看一眼已经各自起身的其余皇嗣,轻言细语关心几句,又嘱咐伺候怀庆公主和二皇子的宫人们多多上心,便放他们散去。
红玉这时从外头进来,恭谨道:“主子,陛下派安景公公过来了,说是请您到两仪殿一叙。”
姜蕙闻言,心中明白,这是宁远侯府一行人到了。
——
注:①出自《孔雀东南飞》
第139章 回避
两仪殿。
皇帝已经下朝,正在正殿处理朝政,姜蕙依旧是在偏殿同宁远侯和姜蕴夫妻见面。
即便是血脉至亲,也得对姜蕙行完拜礼过后,才能好生说话。
“华阳,这是你外祖父,这是你舅舅,这是你舅母。”
华阳是头一回见自家外祖父和舅舅舅母,姜蕙带着她一一认人。
“外祖父!舅舅!舅母!”
华阳很是兴奋,尤其每叫一个人就能收到精心准备的见面礼,更是让她欢心,最后索性黏在舅舅怀里,同他玩举高高游戏。
年儿倒是都见过的,也不用姜蕙提醒,自己就上前见礼问安了。
宁远侯笑着拍了拍年儿稚嫩的肩背,他下巴和唇上的短髭须果然如他所言蓄成了长髯,想是要进宫见女儿,梳理得整整齐齐。
只是,即便如此,姜蕙也能很清楚地看到他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皱纹,以及那有些浑浊的双眼。
他老了。
自他从镇北关退下来、自承平大长公主离世后,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接过父兄遗命、杀敌数十万的铁血将军。
“爹爹……”
姜蕙很好地掩饰了眼中的泪意,笑着凑近他道:“女儿前些日子缝了些护膝,里头填了鹅绒,您身上旧伤多,身体不比当年,穿上这个暖和些。前儿太医还说您逢雨逢寒又在腿疼是不是?”
“诶呀!我家蕙蕙竟然会缝东西了!”宁远侯笑眯眯的,接过姜蕙递过来的护膝摸了摸,打趣说,“已经春日了,爹爹还差几件袍服,蕙蕙会不会裁衣啊?”
姜蕴怀中抱着华阳,这时也道:“阿姊,我也要!”
“去去去!臭小子跟你爹抢什么,你有媳妇儿呢!找你媳妇儿去!”宁远侯作势啐他一口,轻轻将他推到正给年儿试衣裳的林清舒面前。
林清舒自然接嘴道:“妾忙着给大皇子和华阳公主做衣裳呢,夫君你再等等。”
又拿着手上的小衣裳比划两下,笑道:“妾比着娘家侄子小时候的身量略略收紧了些许,竟然还很合适!”
不需姜蕙提醒,年儿便乖乖道:“谢谢舅母。”
他继承了萧晟同姜蕙的好相貌,此时对着林清舒笑,看得后者眉眼弯弯。
华阳在姜蕴怀里伸着手,大声道:“舅母!华阳也要!”
“都有,都有!”林清舒又拿出两件衣裙,一套红色,一套嫩黄,都是鲜艳亮丽的颜色,正适合华阳穿。
那边和乐融融,这边姜蕙定了定神,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爹爹,女儿有一件事困惑已久。”
声音很低,但宁远侯明显听见了。
他笑容微敛,对姜蕙道:“什么事?”
姜蕙同他对视一眼,垂下眼帘,轻声道:“阿娘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远侯朝姜蕴和林清舒那边看了一眼,突然道:“蕙蕙寻你弟妹偷偷检查你阿娘的遗物,就是因为这个?”
“是。女儿只是觉得阿娘的病……太突然了。”
姜蕙心下微沉,只觉宁远侯态度古怪。
“此事……”宁远侯微微叹一口气,目光上抬,似乎陷入了回忆,轻声呢喃道,“……是我的错。”
“爹爹?”
姜蕙唤他一声。
宁远侯却不肯多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屋子里炭火烧得闷了些,爹爹去外头转一转,蕙蕙同你阿弟弟妹好生说说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