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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宴和妻子一起过着不算特别辛苦的平凡日子,渐渐老去,也算是相濡以沫。
直到头发发白之后,有一天,陈宴生了病,他躺在床上,高烧烧到了脑子,意识模模糊糊之间,只听到妻子对他说,她其实不是人,是妖怪,是蛇妖。
他晕晕乎乎的笑着摸着她的脸,说她说什么胡话。
她蹭了蹭他的手,说她寿命比他多出几百年,之所以陪他这一辈子,为他生娃,是为了报他的造化之恩。
现在她要走了,连带他这辈子的灾厄也一起带走,她告诉他,按照他原本的情况,这场大病将会带走他的生命,但她可怜他,便连同那不治之症一同带走。
当陈宴醒来的时候,高烧已经退了。
妻子也没了踪影。
陈宴感受到了悲伤,他想过寻死,但拿着刀却没有了胆量,像每一个寻常人一样懦弱。
几个月后,他打包了行李,去父母坟上上了香,然后联系孩子,出了海,经过漫长的海上旅行之后,他来到了孩子所在的城市。
孩子热烈的欢迎了他,儿媳是个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不大能听得懂天神州话,如果要进行沟通,就必须连说带比划才行。
孩子所在的城市一年有六个月的冬天,但陈宴的身体在那场大病之后就变得很好,所以并不会被寒冷打击。
他在孩子的院子后面种了一片菜园,以抵消高昂菜价带来的生活压力,在有了孙子之后,帮忙带孙子,前几年换纸尿裤和陪玩,然后接送孙子上学,陪孙子看书,教孙子说天神州语。
又是很多年过去,孙子有了孩子,孙子开心的把孩子放在陈宴怀里,陈宴抱着重孙,看着重孙的眼睛,感觉世界如此奇妙。
他摸了摸重孙的额头,重孙就对着他笑。
又过了几年,在某个寒冷的夜晚,陈宴披着棉被,坐在燃烧旺盛的壁炉旁,眼神恍惚之间,竟然看到了妻子。
她还是那么漂亮。
她亲吻了他的脸颊,并将手放进他的胸腔,握住他的心脏。
“走吧,我带你去往下一段旅程。”
眼前一片黑暗的刹那,陈宴猛然睁开双眼。
“草!”
他茫然的看着船舱银灰色的天花板,呼吸着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然后猛地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和日期,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
‘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他坐起身来,只感觉被子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便将被子一把扯下,穿上睡衣来到盥洗室,将被子塞进滚筒洗衣机。
随着洗衣机被启动,陈宴靠在洗衣机上,眼神空洞,依然没从那场真实到不可思议的梦境中缓过神来。
‘真的只是梦境而已吗……’
陈宴不知道。
‘或许……我应该尝试一下苗水生的【清醒梦】?如果掌握了清醒梦,就能在清醒状态下在梦境中进行探索了……’
陈宴犹豫了半天,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放弃了这个想法。
‘何必自找烦恼呢?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毫无道理的噩梦罢了。’
他靠在洗衣机上,感受着洗衣机发出的震动,慢慢平静下来。
……
……
此时此刻,机械蜂巢,A区,阿伟的家。
阿伟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唐雅沉重的鼻息,无论如何无法入睡。
她现在很累,不仅仅是因为即将临产,还因为他的手——她在看到他右手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他打了饭,小心翼翼的安抚着他的情绪。
他抬不起头来,只是轻轻拥抱了她,把她做的饭吃了个干净,向她汇报了自己这只手的医疗进度——整个疗程已经结束,而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他的身体完全接纳了芯片,智械义手能够做到的事情比他原本的血肉右手能做到的事情多得多,他甚至能够将其视为武器,抵挡子弹。
她安静的听他说完了一切,然后报以微笑——唐雅总是会想办法理解他,并接纳他的做法,即便这些做法有时候在她看来并不妥当。
他从来都知道这些。
他认为自己不值得她如此的对待。
他认为自己对不起她,因为在之前感知到危机的一瞬间,他第一时间想的是坐船离开。
愧疚感在夜深时在右手不真实感的发酵下淹没了他,对未来的恐惧随即而来——陈宴花费了大价钱为他接肢,所图必定更多,而他亲眼看到了苏卡不列颠帮派的下场,那突如其来的杀戮直到现在依然能够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
突然炸开在面前的血腥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即便午夜梦回,那恐惧依然在心间流转,如蚀骨之蛆一般奔腾不息。
他知道,自己被绑上了陈宴的战船,无论如何无法脱身了。
他扭头看着沉睡的妻子,看着她因产期将至而导致的睡眠困难——唐雅如今已经找不到能够安稳度过夜晚哪怕两个小时的睡姿。
她按照岛上土著的做法,为自己制作了托腹带,这减轻了她的一部分压力,但也仅此而已,茁壮成长的胎儿每时每刻都在从她身体里汲取着养分,并返还给她压力。
他觉得自己得想个办法。
想个让唐雅和孩子过上更好生活的办法。
阿伟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从床上坐起身,悄咪咪来到屋外,蹲在门口,点上一支烟。
他现在已经被陈宴绑定了,以陈宴的手段,只要还用得着他,他无论如何是跑不了的。
他的销售工作只能继续做下去,这意味着他将会接触更多的危险,他或许需要从陈宴那里借助一些力量,或许需要让陈宴知道帮派们在各自的陀地管制有多严格,多么不好渗透,这样陈宴或许就会对他施以援手……即便此举会被陈宴视为无能,为了自己的安全,也没办法了。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刚刚好夹住烟嘴的智械右手,低着脑袋,无数思绪从脑中划过,直到第一缕曙光从日落大道的缝隙洒进A区的住宅区,直到房内传来唐雅微弱的喘息声。
他感觉到不对劲。
他冲进屋内,一股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只见唐雅正侧躺在床上,双腿蜷缩,满脸痛苦,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他脑袋里“轰”的一声,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唐雅要早产了!
第867章 凡人(四)
阿伟冲出门去找产婆,在几分钟后扛着产婆回到家中,却被产婆告知肚子里的孩子“戴链子”了,她没法处理。
阿伟急得满头大汗,询问“戴链子”是什么,产婆好一番解释,他才知道“戴链子”就是脐绕颈,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脐绕颈,必须到正规医院进行处理。
得益于机械蜂巢特殊的道路设计,即便机械蜂巢A区的中央医院距离住所很远,阿伟也依然能够在十分钟后将唐雅送进了医院的待产室。
在简短的检查之后,医生出来了,告诉阿伟,孩子脐绕颈三周,因为唐雅的羊水太多了,这可能和她的种族有关系,按照医院接生过的一些样本来看,岛上土著女人的确容易出现羊水过多导致严重脐绕颈的情况。
阿伟心里的火蹭一下子就飚起来了,辛苦忍耐才按耐住把医生暴打一顿的冲动,用还算正常的颤声询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好在洪流一般的无助感被怒火蒸发了,因而并未及时转化成巨大的恐惧。
医生只让他等着,并告诉他,唐雅今晚还算幸运,因为今天值夜班的助产士是个亚楠市来的老手,经手过很多脐绕颈多周的生产。
阿伟稍稍放下心来,但也只是稍稍而已,并且稍稍放下的心很快就又不自觉的提了起来。
待产室外的走廊上空空荡荡,只有阿伟一人,机械蜂巢内生孩子的人不多,人们在来到这里之后不约而同的失去了生育后代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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