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有人轻轻喊了声:梁姐姐。
有贺向国在先,又有吆喝,有士兵来写信了。
一个看起来完全是个孩子的年轻士兵。
你好,马上帮你写,你叫什么名字?梁汝莲把酸涩甩掉,原身记忆里不认识几个人,她抬头看了怯生生的小战友,没忍住疑惑,你多大了?
小战友也就一米七,瘦瘦的,头剃的板儿青,眼睛水汪汪的,像头没长大的小鹿,满脸稚气。
放在后世,说初中生都有人信。
梁姐姐,我叫李强,今年十九了,可没瞒报年龄。小战友似乎听过太多类似的话,皱着眉头严肃道,我家里穷,小时候吃不饱饭,所以个子矮。
说话还带着奶音呢。
好的,李强同志。梁汝莲温柔笑笑,拿起笔,给谁写信?
给俺爹。
小战士李强挺有仪式感,说完端正身子,双手放在膝盖,像是汇报般目视前方:爹,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又胖了两斤,班长说,我长得比圈里的猪都快。对了,前天猪杀了,连队包的猪肉野菜馅饺子,可好吃了,我吃了两大盘给你说个稀罕事。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看了眼梁汝莲。
包成花朵的饺子你没见过吧,好看的我都有点不敢吃,我们连队有个大领导的孙女,她包的,战友们说,她跟着御厨学过呢,她人也长得漂亮,就是.......
梁汝莲:.......就是啥?
当着她面说她,也是没谁了。
小李强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嘿嘿笑了:就是不会过日子。
每个人写信的习惯不同,小李强就像第一次离开父母上大学,全是鸡零狗碎的日常,想起啥说啥。梁汝莲感觉,他平常应该是写信里最不受欢迎的,这那是写信,快赶上写小说了。
难怪他来找自己写。
今天的家信,和往常不同。
足足写了好几页之后,没个结尾,他忽然不说话了,梁汝莲抬起头,看到双红了的湿漉漉大眼。
爹,写这封有个事要告诉你,部队太忙,我不能休探亲假了,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娘上坟的时候多烧点纸,替我告诉他,我好着呢......
进入战时紧急状态,除了早一天走的周凯丽,任何原因任何事都不能休假。
低低的,死死卡在嗓子里的呜咽声,像只和父母走丢迷了路,害怕黑暗又不敢大声哭泣的小兽。
小李强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大颗眼泪滚滚落下,他哭了。
没有人不怕死,
年龄大些的战士能把恐惧压住,或许已经十九岁的小李强还未经太多人生风雨,他害怕,怕死,怕上战场,怕再也见不到父亲。
十九岁,刚刚成年,还是个大孩子。
梁汝莲不知道小李强什么时候走的,她只记得,在信的末尾,加了句差不多的话。
爹,你来部队探亲吧,部队报销车费。
写家信从早上持续到晚上,气氛宛如降临的黑夜般慢慢变的沉重,梁汝莲给其中五封家信写了同样的话。
贺向国,小李强,还有另外三名,她不得不写的战士。
也就只能这么多了。
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国难当头,儿女情长只允许短暂存在一会。傍晚时分,连队正式进入战时状态,军械,各种物质,相关的一切开始准备,以求命令下达的同时,可以立即出征。
晚上,宿舍内。
原身大小姐从小到大真没干过啥活。卫生班少了个人,王杏芳承包大部分工作,打包绷带等常用药品,她只不过负责打下手,这会累的浑身酸痛。
梁汝莲躺在床上,瞄了眼在煤油灯下拿出针线的王杏芳,开始琢磨明天的事。
私自让家属来部队探亲,甭管什么原因,绝对算严重违纪,这样的特殊时期,哪怕她有个老革命奶奶也逃不过惩罚。
惩罚不怕,怕影响狙击手选拔。
所以必须在探亲的家属来之前把狙击手的事搞定。
明天,连队要正式开始队内选拔。
而她的铺垫才刚刚开始,苦心积虑的画弹道图并未起到太大效果,必须想别的办法。
一个啥也不会做,枪都没摸过的卫生兵,怎么才能说服连长同意让自己参加公平竞争?这里是部队,命令大于一切,不是胡来能解决的地方。
刚有点头绪,王杏芳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哪里受伤了,见梁汝莲坐起来看她,僵硬笑笑摆手:没事,没事,不小心扎到手了。
梁汝莲没多想,重新躺下继续琢磨,然后好像刚过了一会,思维又被打断。
这次王杏芳直接疼的喊出来了,手还放到嘴里吸了下。
又扎到手了?梁汝莲感觉奇怪,针线活小达人怎么会连续两次扎到手,于是不顾王杏芳拒绝走过去。
还未走到,王杏芳便仿佛做贼般仓惶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身后,咧嘴笑道:嘿嘿,没事。
没事就怪了。
梁汝莲撸撸袖子: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抢?
王杏芳眼珠上翻,好像不能呼吸要窒息了,一副决绝赴死的表情把东西从身后拿出来:鞋垫,你看吧。
手工活小达人绝非浪得虚名,从回到宿舍到现在前后加起来也就半个多小时,鞋垫上面鞋样子的花,已经绣了两朵。
梁汝莲没认出什么那是什么花,说实话,王杏芳的画工实在不不咋地,勉强算形似,而且还走艳丽风。比如刚绣好的两朵花,五朵花瓣五个颜色,够鲜艳,但谁家的花长这样?
梁汝莲琢磨了下,试探问:给谁做的?家人还是别的......
这个时代,鞋垫算非常非常具有特殊含义的东西,虽然也有给家人做的,但年轻姑娘,一般只给对象做。
王杏芳没直接回答,目光垂了下来,盯着灯罩里朦朦胧胧的火苗,好一会才轻声道:汝莲,你知道要打仗了吧。
梁汝莲点下头,闷闷嗯了声。
王杏芳长呼口气,握紧双拳,宛如见到敌人要拼个你死我活般狠狠道:所以,我不想等了,打算主动表白。
梁汝莲:......向谁表白?
第 15 章
当死亡来临时,多多少少会打破自我或者世俗所给予的桎梏,让人能够直视最真实的内心。
简单说,都要死了,谁还在意那么多?
梁汝莲帮战士写了大半天的信,被各种不同的情绪影响,王杏芳又何尝不是,她写的更多,而且还是个单纯的年轻姑娘。
谁临死没个遗憾?
王杏芳的遗憾是至今单身,处对象只存在想象里。
她家中有个哥哥,很孝顺,再说姑娘远嫁从此是别家的人,总之父母的晚年可以放心。
王杏芳就像喜欢做鞋垫一样,骨子里其实非常传统,对爱情和婚姻的渴望向来埋在心中,默默等候。
部队里不缺优质男儿,周凯丽名花有主,唯一的单身女青年王杏芳虽然长得不算非常漂亮,但她性格好,温柔,平日里表示好感的不是没有。
王杏芳暗暗喜欢上了一个长得眉清目秀,叫范晓峰的通讯兵。
他好像不喜欢我这种类型,大概我长得和他差不多高,比他重。王杏芳不带喘气地合盘说完自己的秘密,有点沮丧,还没用梁汝莲安慰立刻又原地复活,算了,不想那么多,老人说人临死前不要带着念想上路,该吃吃该喝喝,想做啥就做啥,哎,梁汝莲,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梁汝莲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有啥可以惊讶的,喜欢就说出来,我支持你。
这个质朴又单纯的年代,女孩子主动追男的会早来议论,但梁汝莲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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