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从来都是这样,一面自个儿生着气,一面还替他人考虑呐
谷映雨被送离了驿所。
他一被放开,立刻跳到了隐蔽处躲起来。
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身后无人再跟踪,才缓缓走出。
他转了转手腕脚腕,倒没有任何地方不适。
那公主果然如她所言,只是捉他问话,并没有伤害他。
但这整件事还是诡异得紧,谷映雨心神混乱,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
他回到暗阁取出一只信鸽,将今晚的事全都写在纸条上绑起来。
信鸽呼啦振翅飞远,这是父亲出事之后谷映雨专门对国师的将龙塔养的信鸽,只需一夜便可将信带到,盼国师能早些给他答复。
宫中的车马到清平乡后已过了数日,洪涝遗留的问题已被整治妥当,赈灾、重建都在陆续进行,李少卿那边也派人来传信,说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每一日谭经武都会派人来邀请公主和两位钦差大人游山玩水、闲暇娱乐,每一次鹤知知都找借口推拒,但今天鹤知知没再拒绝。
她让谭经武带着轿子过来,却将车夫都赶走,换成了自己的人。
公主任性,谭经武也没办法拒绝,只得也一起上了轿。
可这路走着走着,却不大对劲了。
谭经武扯着脸皮,强笑道:殿下,咱们不是说去古芳亭,不是在这边
鹤知知微微一笑,说:不去古芳亭了,去县衙。
谭经武吃惊,坐直起来:为何去县衙?
他一动,身旁同坐的侍卫立即横刀抵在他腰上,逼他坐回去。
鹤知知笑道:办案当然要在县衙办,谭大人,这一趟,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愉快了。
到了县衙,里面的县丞早已被赶到一旁。
侍卫提着谭经武的领子跨上月台,直接将他扔在了大堂里。
大堂的地板刚擦洗过,湿漉漉的,浸透裤子上的布料,凉意沁到膝盖缝里。
谭经武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
鹤知知被护着坐到了主位,李少卿、曾都使分别站在两侧,已换上了整套的官服。
他们先后捧起以预先写好的御状,一条条将谭经武的失职罪状念出来。
洪灾突发时,未及时遣散住户,致使大面积死伤。
眼见遭灾后身无分文的农户在药堂求药而不顾,最终病患病状拖延流连而死。
洪灾过后,不及时处置难民,不开仓赈灾,导致逃出生天的部分难民又活活饿死
念着念着,谭经武反倒冷静下来,不再全身发抖。
殿下,殿下,容臣辩解。
大坝崩塌,臣忧心成疾病倒,几日不吃不喝,遑论处理公务?这都是有县衙的大夫看过,县衙都有记录!
就算殿下要将臣治罪,这也并非臣有意为之,还望殿下开恩。
鹤知知冷静地瞅着他。
哦,你是嫌这些事儿太小了。
鹤知知抬了抬另一只手,对李少卿示意。
李少卿捧起御状,接着曾都使念。
程序失当,大工程项关键处无主使批字。
征地时无主使在场协调,多方争执下打死打伤农户数名。
下料失误致使河内鱼虾毒死无数,河水污臭三月有余
原来他们查到,就是这些。
谭经武的脖颈反而扬了起来,拱拱手道:殿下,这些确属实情。
当时钦定的主使是叔父,叔父远赴千里之外剿匪,难免程序上有些疏漏。为此,叔父已然向朝廷自请惩罚,皇后娘娘也说过,不再追究了!
是吗,也就说,你一点错儿都没有?
鹤知知身子前倾,展开一卷白纸,垂眸冷声念过。
压榨民工,从工钱中又抽成收入私囊三千两。
官商勾结,收受贿赂五千两。
偷工减料,贪墨官银三万两。
鹤知知念得越多,谭经武洋洋得意的气势越是灰败。他跪坐回去,如一只低头的鹌鹑。
谭经武一脸菜色,求饶道:臣,臣被财迷了心窍。可大坝崩塌事发后,臣已知错了!臣心中惶恐不已,知道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只是不敢主动投案。
臣心中有亏欠,所以才会大病一场,才会病好了之后,就立刻去向清平乡的百姓们负荆请罪
咚的一声,极沉闷的响声,惊堂木落在木桌上,打断了谭经武惨兮兮的自诉。
鹤知知用手指拨弄着那惊堂木,笑容微嘲。
那这个,你也对清平乡的百姓负荆请罪了吗?
谭经武怔怔抬头,看清桌上东西的瞬间,脸色唰然惨白。
那哪里是惊堂木,分明是一块敦实的金砖。
这种东西,我们搜出了三十箱。
鹤知知说着,一边起身走下高台,站定到跪着的谭经武面前。
三十箱金砖靠你那样贪,能贪出这个数?
她低头看着谭经武,眸似冰霜,仿佛能生生割断人的咽喉。
你究竟在背后,做了些什么。
第18章
谭经武看着那根金砖,牙根发颤,苍白如纸的面上瞬间滚下豆大汗珠,眼神直打飘。
说啊。
鹤知知逼近一步,他便仓惶地倒在地上,姿态扭曲,好似全身的骨节都被打碎了,依旧扭着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桌上的金砖。
那、那,那不是我的东西。
好半晌,谭经武喃喃吐出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鹤知知蹙眉:你说什么?
方才谭经武装腔作态,游刃有余,所有的恐惧、愧疚都是装出来的,跪在堂下,还想把台上的人当傻子一般戏弄。
可这会儿,他突然被魇住似的,那信心满满的姿态忽地消失了,像是遭遇了什么重大打击、极其不可理喻之事。
就好似,突然从天掉下来一块大石头砸在他面前,石头缝里蹦出他死去多年亲妈的里衣里裤。
谭经武牙关格格作响,过了一会儿突地如梦惊醒,伸手去拽鹤知知的衣摆:公主,殿下,殿下救我,我无辜啊殿下!
曾都使从台上大步下来,一脚踢开谭经武,将鹤知知护在身后。
拉下去,从严再审!
堂上士兵过来把谭经武拽起,一路拖出去,关进了外监。
李少卿也走下来,对鹤知知拱手道。
殿下张弛有度自有分寸,年少有为,下官敬佩不已。
鹤知知神色稍松:哪里,还要多谢两位大人这段日子如此尽心竭力,才能找到诸多铁证。如今事情告一段落,我也得写封信告知宫中和外祖家,感谢二位大人的勤勉。
李少卿和曾都使自然又是一番谦让。
公主,如今已经将主犯逮捕,剩下的便是详审,待他招认事实经过,这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因为此地资料充足,不便移去京城,我等还需逗留一段时日。不如,下官先护送公主回京。
鹤知知摇了摇头。
我自己也有人手,若是想要回去,无需你们送,你们忙你们的便是。
何况鹤知知顿了顿,我也想留下来,再看看。
李少卿思忖一会儿,低头应道:是。
此后审讯又过了一日。
谭经武并不是个硬骨头,没多久就扛不住,吐露了更多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