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楼的书架之间,弥漫着一股古老书页的气息,闻起来沁人心脾,使人宁静。
鹤知知将一本厚厚典籍扯出来放在桌上,哗啦啦翻过,指尖顺着地名一个个滑下来。
编这本书的人有个习惯,便是在扉页里,将音近的地名编在一处。
鹤知知从猴音看起,将一个个可能的地点圈出来,一路圈到杭音,得出了数个地名。
恰在此时,福安带着一个人匆匆赶到。
那是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鹤知知看着她,本有些犹豫。
侬语是前朝流行的方言,年轻的小姑娘,只怕掌握不到多少。
福安却擦着汗乐呵呵道:这丫头是乡下来的,从没出过山门,还刚到宫里没几天呢。
鹤知知立刻招手叫她过来,让她不断重复卷尾猴、山岗这几个词,并将不同的字拆开组到一起,叫她再反复念。
第51章
在不断重复的声音中,鹤知知最终选出了好周关这个地名。
它用侬语说起来很像猴酒岗,也只有这个才能解释,为什么谷映雨的父亲在图上要画一面旗子。
那旗子就是过路时常看到的酒家门前插的揽客旗,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误读,所以最终传到谷映雨手中的画才是那个样子。
鹤知知立刻让人去查好周关。
结果却发现,这个地名早已经不存在了。
那附近的几个村庄在八十多年前就合成了一个村子,好周关这个名字自然而然也就不再使用了。
再次碰壁,鹤知知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仿佛是直觉,告诉鹤知知,并没有。
她这次不一定就错了。
虽然并没有多么确切的进展,但是她找来的几个线索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是很多年前的事物。
侬语,古老的地名,都是从前朝流传而来,渐渐遗失的。
若是按照这个方向去查一查别的碎片呢?
鹤知知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拿出剩下的三张藏宝图碎片,召了几个博学多闻的文臣过来,一同研究,其中便有那个娃娃脸状元郎裴绪。
几个人的力量汇聚到一起,总是比鹤知知一个人要来得强。
鹤知知看着他们埋头苦翻史料,退出房门,站在藏书阁的院子里出神。
她好想见到睢昼。
可是现在还不能。
天色渐晚,鹤知知叫婢女去给里面的几个文臣传话,让大家都休息休息。
裴绪走出来,看见鹤知知,犹豫了一下,缓缓靠近。
殿下。裴绪行了一礼。
鹤知知回了一声:裴绪。
裴绪轻声道:殿下,娘娘最近尤为忙碌,让殿下协理监国,殿下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鹤知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她疲惫得这么明显么。
不行,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裴绪见她误会,忙道:不是,殿下,微臣是方才听到福安公公说,殿下已经好些日子没睡过整觉了
鹤知知微微扯唇,转头温和地看着裴绪:多谢。但是现在,只要你们能早些破解这个谜题,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了。
裴绪愣愣看着她,沉默了须臾,道: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鹤知知又转开目光,看向东边的苍翠大树。
宫城最东边,是内宫监牢。
睢昼手腕戴着沉重的镣铐,脚踝上的锁链缠绕着胫骨、大腿一直到腰际。
他面前摆放着一张长桌,桌案后坐着的是御史台的大臣。
御史大夫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对睢昼喝道:国师,你可知现在百姓是如何看待你的?他们恨不得剥你皮食你肉,你管辖的神祠屡屡犯事,剥削劳苦民众,已经被能人瑞士一一揭发,你对此如何解释!
睢昼默然不语。
御史大夫咬了咬牙,再度开口道:你们神职之事,我等本无权过问。但如今,我是奉娘娘之命来审问你叛国之事,国师最好早日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睢昼依旧垂着目光,看着地面。
这几日,来审讯他的人几乎轮番不断。
每一个人的言辞都差不多。
说他亵渎神职,说他叛国,带来了无数确凿证据,其中有一些,连他自己看了都愕然无语,一时无法反驳。
皇后会听信这些证据,也无可厚非。
或者说,这世上任何人不信他,他都无所谓。
只要知知相信,他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就够了。
睢昼一声不吭,任凭御史大夫喊得口干舌燥,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只得背着手转出门去,稍作休息。
卢太医趁机进来给睢昼换药。
看见卢太医,睢昼的目光稍稍亮了些。
殿下呢?殿下如今怎样了。
卢太医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专心给他换上新的纱布。
睢昼怆然坐在草席上。
原本是世间明珠、天之骄子的人物,突然落到如此境地,实在让人扼腕。
卢太医心中感慨,有时真不知是睢昼自己的过错,还是世间其他人的过错,但无论如何,现在的睢昼,是世所不容的。
卢太医收起医箱,想起每次来监牢之前,殿下都会派人来细细叮嘱。
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大人保重,殿下总还是记挂大人的。
睢昼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离开。
铁门轰然关上,监牢内重归黑暗。
过了不久,一个狱卒进来传话。
国师大人,皇后娘娘传令,要同你面谈。
到子夜时,裴绪等人终于按照鹤知知给的提示,大致破解了剩下的三个谜团。
那三张碎片分别对应着三个地名,其中有的跟好周关一样,是前朝使用、现今已经消失的地名,有的现在还在沿用。
鹤知知翻出前朝的舆图,把这三个地名跟好周关一样圈起来。
裴绪看着圈出来的几个位置,默默深思一会儿,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鹤知知立刻朝他看过去。
裴绪,想到什么可以直说。无论什么都可以。
裴绪点点头,屏了屏气在舆图上指了指。
这些地点,相同的距离旁边,都有神祠。
把这些神祠再连起来,就是对应着百年前的星宿图。
说着,裴绪把方才查找资料时看到的星宿图摆在旁边,小心翼翼在舆图上画线,把所有地点连起来。
果然形状一模一样,只缺了最中心的那个点。
鹤知知脑海中轰然一声。
她紧紧盯着那个缺失的星宿,按照相同的位置,在舆图上圈了起来。
那是一处山地,鲜有人迹,确实有可能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贝。
血脉轰然逆流,鹤知知瞬间有些头昏。
来人!
福安急匆匆跑进来。
叫禁军都尉过来。
鹤知知激动得喉间泛上几丝血腥气,对裴绪等人道:今日多谢,改日定有重重答谢。
几人忙弓腰说不敢,恭谨退出去。
只是他们还不能离宫,为了防止走漏消息,鹤知知让他们这些日子都住在宫城里,有人贴身跟随。
她终于,终于找到了。
那藏宝图的目的地会有她要的东西吗,睢昼能因此洗清罪名吗?
鹤知知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跑去跟母后回禀。
半个时辰后,鹤知知带着所有内宫禁军出发。
宫城瞬间显得空空荡荡。
她没有坐马车,自己骑了一匹骏马,朝着那处山林猛追,心中悸动难言。
鹤知知有很强的预感,所有她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在前方。
马蹄高高跃起,越过一块石头,再哒哒降落。
鹤知知脑海中忽然一阵突兀的失重感。
晴天烈日中,忽地一声霹雳,轰隆声爬过整个天幕。
马受惊之下撞到树干,鹤知知也随之滚落在地,挣扎了一会儿后,陷入昏厥。
昏厥的黑暗中,往日零零碎碎的梦境再次重现,不断闪回,最终连在了一起。
大坝倾塌,晴日霹雳,六月下雹。
天有异兆,国师众叛亲离,皇廷分崩离析。
大金亡了。
唰的一声,鹤知知从梦境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