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注意上官克明了。
对于上官克明在野猪坳乡村里的一些行为王美芹是知道的,但在这以前,她从没有正视过上官克明。当上官克明一次一次地从她门前经过并不停地向她投来笑容时,她觉得上官克明的笑里包含了一种让她捉摸不透的内容,她试图解开他笑中的内容。
王美芹觉得他不同于村里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二狗。
二狗常涎皮赖脸地纠缠她。有时趁没人的时候摸她胖乎乎的手,每摸她手一次,她都觉得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更让王美芹恶心的是二狗的瘌痢头,那狗咬过一般的疤在阳光下特别的鲜亮,二狗身上总是充满了一股臭味。
加上二狗没爹没娘,光棍一条,王美芹既讨厌他又害怕他,每次二狗摸她的手,她都自认倒霉,不敢声张。越是这样,二狗越是得寸进尺。二狗让上官克明有了表现的机会。
王美芹对父亲王矮子的吩咐犹如耳边风,当上官克明向她投来一笑时,她也会向上官克明投去一笑,她的笑并不好看,整个五官挤在一起,像是熟过头了开裂的苦瓜。这熟过头开裂的苦瓜让上官克明看到了希望的星光。
于是,上官克明和王美芹有了接触。
所谓的接触也就是一般的对话。比如,上官克明问她吃过饭没有,王美芹问他番薯收成了没有之类的闲话。他们不可能表达更多的东西,他们也没有办法表达,野猪坳乡村的人们讲究一种行动上的默契,特别是在男女感情方面的事情上,大不了也就是对对山歌,抒发一些淳朴的真情实感。
王美芹不会唱山歌。
所以,上官克明和王美芹的爱情火花最终还是由二狗来引发。
二狗是药引子。
的确,二狗在上官克明和王美芹之间起了一个药引子的作用。
许多年以后,李大脚也意识到,要是当初上官克明没有娶王美芹的话,说不定王长水要永远受上官克明的罪或者会真的被他杀了。上官克明需要王美芹这帖药来消除他心中病态的对王长水的深仇大恨。
相反的,王美芹也需要上官克明这帖药来消除她对二流子二狗的恐惧。
而二狗就那样当了一回药引子。
二狗对王美芹的得寸进尺日益地表现出来,这让二狗这个药引子很快就起了作用。
那个下午,王美芹到山里的一垅田里挖地瓜。这时,二狗出现了。
二狗看着满头大汗的胖姑娘王美芹,心里就产生了邪念。
野猪坳乡村的田地除了村庄这块小盆地里的,大都在山坑里,那些田一垅一垅的,隐蔽在山里头。一般一个人在山垅里劳作,是不会被别人发现的。在这个地方,二狗找这个机会找了许久。
二狗和王美芹说过,只要王美芹肯和他结婚,当倒插门他也愿意。可王美芹死也不答应,她说,找倒插门也要找比你二狗好的,只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口。
“美芹,你歇会儿吧,我帮你干。”
二狗搭讪道。
王美芹没有理他,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在这个山旮旯里,他要是做出什么事来,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的手有些颤抖了。
二狗似乎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他朝她一步一步地笑着走过去。
王美芹停住了手中的活,把锄头紧握在双手上,说:“你别过来。”
二狗笑着,没理她,照常朝她走过去。
二狗走到离她只有几步远的时候,王美芹举起了锄头,声音颤抖着,像漏风的风箱:“你过来,我就不客气啦!”
二狗没有停步。
他知道她不敢动武,他已经对她的心理了如指掌。从他第一次摸她肥乎乎的手之后,就知道了她内心的东西,她并不是那种刁蛮刚烈的女人。
要是李大脚朝他举起了锄头,他会转身奔逃的。可面前的不是李大脚,而是王美芹,一只肥羊,而他自己是一只豺狗,豺狗对付肥羊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真的像一只豺狗了。
他猛的冲过去,夺下了王美芹的锄头。
他把锄头扔到番薯地里,就把王美芹抱住了。
他要亲王美芹。
王美芹闻到了一股怪味,那腥臭的味儿是从二狗的口腔里发出来的。王美芹躲闪着,挣扎着,叫着,绝望地叫着。
她的脸上脖子上被二狗的舌头不停地舔着,二狗的口水涂满了这些部位,王美芹差点晕倒了。
二狗像摔跤一样把王美芹摔倒在番薯地里,他用两个膝盖压住王美芹,就开始扯她身上的衣服。
王美芹大叫着:“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
喊叫是无用的。
王美芹开始用手去抓二狗的脸。
可她怎么也抓不着。
就在这节骨眼上,二狗听到了一声山崩地裂般的怒吼:“二狗,你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二狗一听这话,马上愣住了。
他害怕了。
他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敢干这样缺德的事,此时全身的那股雄气顿时消失了。
王美芹趁机把二狗推了下去,翻身起来。
她看到上官克明狂奔过来。
上官克明如一头豹子朝他们奔过来。豺狗是斗不过豹子的,豺狗是害怕豹子的。二狗吓坏了,爬起来撒腿就跑。
“你别跑,有种的就别跑!你这死狗,以后再敢靠近王美芹,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上官克明大吼着到了美芹身边,这时,二狗已跑出老远了。不一会儿,二狗转过一个山坳,消失在他们的眼帘中了。
美芹呜呜地哭了。
她扑进上官克明的怀里,呜呜地哭了。
上官克明抱住王美芹丰肥的身体,手触摸到了那温热的身体,心里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他觉得自己胜利了。
李大脚实在没有想到上官克明会来找她,让她去给他做媒。她没想到,这些夜里,上官克明会一直跟着她。这些夜里,李大脚每家每户去还债,都被他知道了。她不想让人知道,因为这对她的债主不利,债主大部分是被管制的对象。要是传出去,反而害了人家。
这个晚上,李大脚背着一袋粮食来到了李长工家。李长工远在内蒙服刑,他的老婆孩子住在村头的一间泥屋里。当大脚从李长工家走出来时,被上官克明堵住了。上官克明听到李长工家的哭声,那是李长工老婆的哭声。李长工的老婆不知怎么感激李大脚所以只好哭。
李大脚一看到上官克明,马上警惕起来:“克明,你想做什么?”
李大脚那时还不到二十岁,不到二十岁的少妇是十分有韵味的,加上李大脚从小就干干净净的,再破旧的衣裳都穿得齐齐整整,用浆水浆得好好的,李大脚身上总有股芳香,淡淡的,花儿一般的香息,让许多野猪坳发情的男人产生过非分之想,尽管她的儿子都三岁了。
但谁也不敢碰她。
第一,她的禀性刚烈,是个刺瓜。
第二,谁敢动副县长蓝细牯的外甥女?
第三,李大脚是军属,你再有非分之想也只好吞回肚里去。
对上官克明,李大脚产生了戒备心理,这小子虽然比自己小一两岁,但他有股他父亲上官猴子没有的蛮劲。
可是,李大脚并不怕他。
上官克明说话了,他其实也怕李大脚,忘不了李大脚上他家辟谣的那一幕。说实话,他对李大脚还是比较尊重的。
“大脚嫂子,我想求你一件事。”这是他在今夜对李大脚说的第一句话。
李大脚心里的戒备还没有解除:“有什么话明天白天再说吧,天不早了,我还要回家带孩子。”
“不,我要现在说。”上官克明很执拗。
李大脚说:“明天再说吧,你也早点回家。”
上官克明:“你要不答应,我就把你送粮食还人家的事情说出去。”
李大脚知道这小子要挟她了。
她沉默一会儿,问道:“什么事?”
这下子,上官克明反而说不出口了:“我想,我想……”
大脚感到了问题的严重。
在这夜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提出要求,会有什么好事才怪。她有点恼火:“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在这里耗着。”
上官克明小声说:“我想请你给我做媒。”
“做媒?”大脚笑了,“做什么媒呀,我又不是媒婆。”
“我就想请你做媒,只有你去说才有用,我知道,她父亲听你的。”上官克明的话语中透出了坚定的味儿。
“你看中谁家的姑娘啦?”大脚又笑了,此时,她已放松了警惕。这上官克明的确和他父亲不一样,她反而有点喜欢他了。
“是王矮子王老板的女儿美芹。”
上官克明嚅嚅地说,声音很小。
“你怎么看上了美芹?”大脚问道。
他肯定不会说因为他偷看了美芹的身体、那水雾中充满了诱惑的身体才没命地想她恋她的。
他说:“我就要美芹。”
这家伙看来痴了。
能对一个女孩子痴的男人应该算个好男人,大脚看不起那些对女人无所谓把女人当做牛马的男人,比如他的父亲上官猴子。
“好吧,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要求。”大脚认真地说。
“什么要求?”
“以后不要再找王长水的麻烦了。”
“这……”
“你答应了?”
“这……”
“好吧,明天我就去给你提亲。”
“谢你了。”
“谢什么,乡里乡亲的,这是好事嘛。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你做到,我还债的事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讲!”
“我发誓,我要说出去半句,挨枪子,被雷劈死,断子绝孙!”
“好了,发毒誓做什么,不说就行了。”
“哎。”
这个秋天行将过去的时候,上官克明和王矮子的女儿王美芹结了婚。王矮子答应女儿和上官克明结婚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上官克明入赘。上官克明的母亲不同意,说他家没有劳力了,上官克亮又还小。上官克明躺在家里一连几天不吃不喝,睁着那双水牛般的大眼睛发呆。上官克明的母亲吓坏了,只好答应了儿子。其实,他家的农活上官克明还是会一肩挑的,主要是上官克明的母亲觉得儿子去倒插门有辱门风。结婚那天,王矮子摆了十多桌酒席,乡亲们该去的都去了,李大脚当然也去了。那天晚上,还把村里的干部也请去大吃大喝了一顿。
让李大脚后来难过的是,两年后,王矮子的家产被政府没收了,还给他扣上了富农、坏分子的帽子。这两顶沉重的帽子同样也扣在了上官克明的头上。那两顶帽子一戴就戴了许多年,上官克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在野猪坳乡村威风过。但是,上官克明对老婆王美芹的好同样也在野猪坳乡村里出了名。连王美芹的洗脚水都是他弄好的,还有人看到上官克明给王美芹洗裤头。就是在那些斗来斗去的日子里,上官克明和王矮子被抓去游街批斗完回到家里之后,上官克明还要给王美芹捶背打洗脚水。王美芹后来就变成了一头又白又胖的肥猪,这肥猪给上官克明生了两男一女,一男一女姓上官,另一男姓王,给王家接香火,这是当初入赘时合同书上写好了的。谁都说王美芹有福,谁都说一物降一物,只有王美芹的那身肥肉才能降服粗壮如牛的上官克明。
李大脚还债的事,到上官克明这里就止住了,没有人知道。这事到了八十年代初期才传出来,不知从谁的口里传出的,反正不是从上官克明那里传出的,他不像他母亲多嘴多舌。
上官克明结婚后,经常给李大脚的孪生儿子大水小水送麦芽糖吃。
李大脚记在心上。
就在上官克明结婚的那天,镇里的同志敲锣打鼓送来一张喜报。
那是旺旺的立功喜报。
旺旺在战场上立了一等功。
大脚一个人躲在灶房里哭。
她无声地哭。
灶膛里的干柴热烈地烧着,有股松香的味儿,怪好闻的。
她边哭边烧水,烧水泡茶给镇上送喜报的人喝。
不久,旺旺来信,说他回国了,在西北某地的一个部队里当连长。他说,等有空闲了就回来看家里人,或者把她们接到部队上去住些时日。大脚心里有了安慰,她不知道西北离野猪坳乡村有多远,那里有没有山林,山林里有没有黄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