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 ')(' 9.生产队长 (第2/2页)
李火木来找大脚。
“大脚嫂,你看看,我一天到晚为大家操心,现在都在骂我,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李火木的神态可怜兮兮的。
大脚不理他这一套:“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再选举生产队长,我是不会投你的票的。”
李火木灰溜溜地走了。
不久,生产队重新选举队长,把李火木给选掉了。
大家纷纷选李大脚为生产队长。
李大脚没有推辞,她想,大家信任她,才会选她,生产队就像一个家,没有一个好的理家人,那么迟早是要挨饿的。她想为大家做点什么,她爽快地应承下来了。
当了生产队长的李大脚显得意气风发,办事干净利索雷厉风行,社员们感到了某种希望。
李大脚当上生产队长之后,好像年轻了几岁,她剪了一头短发。许多社员都说李大脚像江水英,不过,江水英的脸庞大,而大脚的脸是瓜子脸。大脚比江水英好看,比江水英秀气。
听到人们对她的评价,她会说:“开什么玩笑,人家江水英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我要比得上人家江水英的一个脚指头就不错了,还说我是江水英。”
她的话引得大伙哈哈大笑。
有一天,有人告诉李大脚,说他看到二狗在县城里要饭。大脚不信,她以为二狗失踪之后可能是再也不会出现在丰县了。那人说,很认真地说,他的确看见了二狗,他现在骨瘦如柴满脸锅灰,真像一条狗。他专门在饭店的门口看人家吃饭,只要吃饭的人剩下一口汤或者一口饭,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收拾残局,县城里的叫化子们都说他捡剩饭最厉害了。
大脚听后沉思了。
她的生产队里的人在外面要饭,这是她的耻辱呀!
她决定上城去一趟。
第二天一早,她就坐上到县城里拉化肥的拖拉机上了路。
果然,她在县城里的红星饭店门口看到了二狗。
二狗鬼一样地坐在地上,衣衫褴褛,满脸无光。他也显得苍老了,像一个瘦老狗一样,没有主人的瘦老狗。
大脚走上前,叫了一声:“二狗。”
二狗半眯的眼睁开了,他一看到大脚,心里就颤抖了。
二狗结巴了:“大脚,我,我和你前世无怨,后世无仇,你,你就饶了我吧。”
大脚笑了:“上次惩罚你,是因为你作恶太多,现在呢,我要你跟我回野猪坳去。”
“我不回去。”
“为什么?”
“你们会整我。我知道,胡来死了,他好好的,肯定是被你们整死的。我知道,你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不想死。”
“你胡说!”
“我没胡说。”
“你就是胡说!”
“反正我不跟你回去,我在这里好好的,轻轻松松的,不干活也饿不死,还比你们吃得好呢!”
“你真的不回去?”
“真的。”
“好,那你就别怪我们心狠,老实告诉你吧,我今天带了好多人来,你要老实跟我走,那么我们就不和你动武,假如你要是顽抗到底,那么我们就要绑你回去了。你自己想想吧,你最好是乖乖地和我回去,万事大吉,否则——”
“否则怎,怎样?”
“你心里应该明白,你想想,我们野猪坳有几个人在外面当逃犯?就你一个活宝在外面丢人现眼,你给我们野猪坳人的脸上抹黑呀,你懂不懂?我再问你一句,回不回?”
“这——”
“嗯?”
“我,我,我回。”
就这样,在李大脚的威慑下,二狗回到了野猪坳乡村,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
二狗回乡之后,李大脚在生产队开会的时候说,谁也不要看不起他,他如今也是我们生产队的社员了,他以前做过什么不光彩的事,不应再追究了,让他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大脚说完,就让他对着群众的面表态。这个二狗就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给大脚鞠了个躬,满脸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父老乡亲,我二狗对不住大家,大家就给我一条生路改过自新吧。以后我要做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儿,就把我的卵子也割了。”他的话引得乡亲们笑得前仰后合的,有个别女人眼泪都笑出来了,李大脚也笑得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可是,二狗这人是扶不起的阿斗,是一堆糊不上墙的烂泥。
他怎么能吃得了生产队干活的苦呢?他没干几天就在一个夜里偷偷地跑了。
他这一跑就没了踪影,就是在往后,他剃着光头穿着袈裟回到野猪坳乡村时,人们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他究竟是怎么过日子的。
李大脚当上生产队长后,生产队的人们都觉得挺快乐的。因为李大脚在和他们一起劳动的时候,不是唱山歌就是开着玩笑,那玩笑荤的素的都有,而且都很大胆,空气被她调节得异常活泼。
李大脚不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任生产队长了,她不知道离野猪坳乡村很遥远的地方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在这个夏天,早稻收成之后,李大脚就忙着交公粮了。公粮要挑到大队里去交,交给大队之后,由大队上交到公社的粮站里去。李大脚这个生产队是公粮交得最早的一个,稻谷的质量也是最好的,没有掺沙子或者空壳的谷子。她知道,这公粮是给国家的,她宁愿让生产队的人在来年春天勒紧裤带,也不愿意占国家的便宜,坑了国家也就等于坑了自己。
交完公粮之后,社员们就等着分口粮了。在往年,一般分完口粮之后才把留下的公粮拿上去交的,而且,除了交公粮之外的粮食,剩下的都是按人头分光的。李大脚没有把粮食全分光。因为这年收成好,她就留下了两千斤谷子放在生产队的仓里,留到明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吃。
有人担心:“留下那些粮食做什么?还不如分了呢,谁知道这些粮食会不会到我们手中。”
社员们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辛辛苦苦干了那么长时间,不就是图口饭吃么?粮食只要到了自己的仓里,飞也飞不掉的哇,放在生产队的仓里,他们心里害怕,害怕老鼠们把它吃了。
李大脚敢拍胸脯。
她拍着胸脯堂堂正正地对社员们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怕这粮食被我们生产队的干部贪污了,以前有没有这种事我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如果现在我们谁要动这两千斤粮食一下,我就送他去法办。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有了粮食就拼命吃,吃到第二年春天又没了粮。我替你们把粮食保存起来,也是为你们着想哪,你们要理解我!”
群众明白道理之后就无话了。
李大脚不但替乡亲们着想把余粮存起来留着日后救急,她还鼓励乡亲们开荒种地,谁开的荒算谁的自留地,种植多种农作物,这样不仅丰富了社员们的菜篮子,也发展了经济,社员们的生活相对来讲也渐渐好了起来。在那个年代,割资本主义尾巴还是经常的事,李大脚能够让社员们顶风搞“资本主义”,这是她的胆识。
不是没有人不知道她在搞资本主义,大搞农副业生产,而且他们这个生产队每个社员家里都养了鸡鸭猪狗,但当有人把此事举报到公社时,很快就在公社打住了。因为,只要一提李大脚,人们自然会想起蓝细牯,谁又敢动她一根毫毛呢?
在偏远的闽西大山深处,蓝细牯的名字是极有震撼力的。
有人说,李大脚常送一些土特产去地区,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去过地区,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蓝细牯官复原职之后,给她寄过一次钱,也很少通信息。
李大脚挺想舅舅的。
但她理解他,他肯定很忙的。
她想,自己当一个生产队长都有那么多的事,田里田外,还有其他许多事儿,连夫妻吵架这样的事她都要管,何况他那么大的官呢,他有多少事要做呀。
所以,大脚也就渐渐地把对舅舅的想念放下了,但她还是希望某一天蓝细牯坐着小车回到野猪坳乡村,给她一个惊喜。
有一件事,小水没让她知道。
那就是小水在早稻收割之前,去了一趟地区,他去找了蓝细牯。野猪坳乡村里除了女知青黄敏知道他去了地区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这次秘密之行。大脚都以为他到县城去开一个什么会去了。
小水其实仅在地区待了一个中午。
他很准确地找到了舅公蓝细牯。
蓝细牯一见到他,高兴极了。他拉着小水的手,拍着小水的肩膀,兴奋地说:“小水,长大了,长高了,没想到这么英俊!走,到家里去。”
蓝细牯把他带到了他的家里。
他还是孤身一人。
相传,在他落难时和他离婚的老婆提出来要和他复婚,他没有同意。但他的儿女们还是常来看他。
这老头子还蛮有趣的。
他让小水坐在沙发上不要动,然后给小水泡了一杯茶,拿出了在野猪坳乡村里很难见到的奶糖给他吃。他吃着那糖,甜在心里:这老头子没有忘记自己一家,看来他这次是来对了,说不定他提出来的要求,老头子会帮他的。他一想到这里,心里就美滋滋的了。
老头子也坐了下来。
老头子亲昵地拉着他的手,仔细地端详着小水:“像,像旺旺,和旺旺长得像。不对,眼睛不像旺旺,眼睛像碧玉,不,像大脚。”
小水看着老头儿,觉得美满极了。
他想自己早就应该来找这个显赫的老头儿的,他怪自己为什么这么笨呢,自己应该早就来找老头子的呀,如果早点来找他,自己也不会回野猪坳乡村里种地的。
老头儿边让小水吃糖边问他:“你妈好么?”
“好,挺好的,她常念叨你,说你这么多年了也不回去一趟。”
“唉,我的确太忙了,我真想回去看看乡亲们呀,我欠他们的太多了。”
“妈还当了生产队长咧!”
“是么?”
“真的。”
“哦——太好了,大脚还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呀,我没有看错她。”
“她干得可欢了。”
“那肯定的啰,你妈要干什么都会干得很出色的。对了,大水怎么样了?”
“大水?”
“对,大水怎么样了?”
“听妈说,他和贵生去了上海,我也好几年没有见他的面了。他很少写信回来,就是偶尔写一封信回家,也只是简单地问候一下,没有具体的内容。”
“哦——”
老头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小水看到他发亮的前额上闪烁着一种光泽,那种光泽在野猪坳乡村里是看不到的,那种光泽代表了一种威严和权力么?
老头儿沉思了一会儿,又笑了,他说:“小水,你来地区办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是特地来看你的。”
“那太好了,就在这里住下,多住几天,我让陈秘书带你走走看一看。”
说完,老头儿就亲自下厨去了,他说他炒菜是一流的。小水要去帮他的忙,但被他拒绝了,老头儿很倔。老头儿很快地炒好了菜,拿出了一瓶茅台酒。他们就坐在饭桌旁准备吃饭了。这顿午饭应该是很丰盛的了,有鱼,有肉,还有上好的茅台酒。一老一少就不客气地开喝了,本来嘛,一家人也没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加上小水在外又是见过世面的,他当然就更不会客气的了。老头儿很能喝,小水喝酒肯定不是老头儿的对手,不一会儿,小水的脑袋就发热了。
小水趁着酒劲把心里的话向他挑明了:“舅公,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和招生办的人打个招呼,让我去上大学。”
“什么?”老头儿刚才还蛮高兴的,一听他的话,马上拉下了脸。
看见老头儿这种阵式,小水觉得不妙了,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话再重复一遍:“我想让您出面保送我上大学。”
老头儿黑着脸,审视着小水:“小水,你是来走我这个后门的?”
小水酒醒了一半。
“你是不是觉得你舅公有了一官半职就可以为所欲为搞什么裙带关系了?你是不是认为你舅公什么事都可以办得到?”
小水的酒醒了。
“我明白告诉你,你的要求,我办不到!”
小水的头上冒出了汗。
看着小水的窘态,老头儿竟然笑了,笑得若无其事,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这让小水受不了。老头儿笑着说:“小水,好了,别提那事,喝酒吧,咱爷儿俩说点别的,行么?”
小水点了点头。
那个下午,小水就离开了地区,尽管老头儿上班前吩咐他在他家多住几天,但小水还是不辞而别了,他走时,拿了一包奶糖走。他把奶糖送给了黄敏。见到黄敏,他只字未提老头儿拒绝他的事,而是说有希望,把黄敏哄得软呼呼地倒在他的怀里。
这些事,大脚不知道。
李大脚没想到,还是有人动了那粮食。
那是晚稻刚抽穗的时节,天气有点儿秋凉了。
那个露水味儿很足的清晨,生产队老实巴交的保管员王长水神色慌张地敲开了李大脚的门。李大脚正在梳她油黑的短发,她的齐耳短发被她梳的整整齐齐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最困苦的时候也要把自己打扮得利利索索的,就是在批斗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何况现在是生产队长了。
李大脚开了门。
她一看到神色慌张的保管员王长水,就知道出事了。保管员王长水也兼生产队的出纳,他是和大脚一起上任的,社员们觉得他老实,又懂得一点算术,才选他当保管员的。
大脚没来得及问他,他就开口了:“不,不好了,粮食被盗了!”
“你说什么?”大脚脸色变了。那两千斤谷子是明年春天度饥荒的谷子呀,是社员们的命根子呀!大脚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能不急么!
“不,不好了,粮食被盗了。”
王长水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大脚来不及想什么了,她的脑袋嗡的一声,觉得这事还真是麻烦了。她对王长水说:“还站着干什么?走哇,看看去。”
大脚直扑生产队的仓库。
那仓库其实就是两间屋子。一间是放生产队的农具的,另一间是放粮食的。屋子外面锁住门的是一把大铜锁,大铜锁显然被撬开了,要撬开这把大铜锁绝非易事,而且屋子周围都有人家,那声响也会把人吵醒的呀,这个人撬锁肯定是极有经验的。装着两千斤谷子的屋子有三把锁,三把锁也被撬开了,丢在地上。谷子被盗了足足有两三百斤,谁能在一个晚上将这两三百斤的谷子弄走呢?
李大脚陷入了沉思。
王长水哭丧着脸。
说实在的,他是保管,所有的钥匙都在他的裤腰带上挂着,粮食丢了,他是要负责任的。王长水说:“大脚队长,你看怎么办?”
大脚显然很生气:“怎么办,你这个保管是怎么当的,嗯?!”
王长水脸憋得通红。
他根本就不想当这个保管,他自从年轻时误伤了上官猴子之后,一直老老实实地做人,提心吊胆地做人。他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只是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可群众选了他,他没有办法拒绝,只好负起这个责任来。
王长水不知怎么回答李大脚。
大脚看他无言以对,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在这里看好现场,我去大队部报告一下情况。”
王长水说:“行,行!”
大脚来到了大队,大队里清静极了,那厅堂里,大队干部们在喝茶看报,一个个很悠闲的样子。小水也在那里人模狗样地翻看一张《福建日报》。
小水看到了母亲。
他站起来,迎了过去。
大队干部们看大脚进来了,也都争着和她打招呼。
小水把妈领到厅堂里,给她拿了张椅子,让她坐。
大脚满头是汗:“我没空坐,支书,不好了,我们生产队出事了!”
支书赶忙放下了报纸,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们生产队的余粮被盗了!”大脚说着,两只眼睛睁得老大。
“什么?余粮被盗?野猪坳乡村里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事!查,要追查!小水,你到公社派出所请张公安来破案,治保主任和我一起去看现场。”书记果断地说。
小水就骑上那辆胡来骑过的自行车飞奔而去。
大脚和支书以及治保主任去了现场。
支书和治保主任当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治保主任一个劲地猜测,一会儿怀疑张三,说他平常喜欢几个人偷偷地在山上聚赌,被他抓过好几次,会不会是他偷的呢?一会儿他又怀疑李四,说李四这个人老爱喝酒,把家都喝穷了,说不定这家伙偷生产队的谷子去换酒喝咧;一会儿他又怀疑王五,说王五这个人欠人家很多债,说不定是他偷了谷子还债……治保主任的叨叨不休让大脚心烦:“你又没证据,怎么知道是人家偷的!话不能乱说,这不是小事,这要坐牢的,三百多斤谷子呀!”治保主任小声了:“证据等张公安来了一查就查出来了。”
“那就等张公安来吧。”大脚无奈地说。
她实在想不出谁会偷谷子。
她想,这个偷谷子的人查出来了之后一定要送他去坐牢。这简直是开玩笑,拿生产队一百多号人的肚子去开玩笑,这性质太严重了,比旧社会的土匪恶霸还可恶!
张公安在整个公社里都是赫赫有名的破案高手,乡村里一般的盗窃案对他而言是嘴边的饭粒,他一伸舌头就可以舔掉的,根本就不在话下。前些年砸烂公检法时,他挨了斗,也被打得半死,他的腰落下了伤,一到刮风下雨就痛。
因为昨夜下了一场雨,张公安的腰伤又犯了。但他一接到小水的报案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骑着自行车一路丁丁当当地来到了野猪坳乡村。
张公安来到了生产队的仓库。
他问了李大脚几个问题。
又问了支书几个问题。
再问了保管王长水几个问题。
问题都很简单,所以他们回答起来也不费什么劲。他问的问题无外乎是村里和生产队的一些社会情况和个人情况。
问完问题之后,他就开始勘察现场。
他在仓前的地上捡起了一块泥巴,放进一个信封里,然后说:“好了,回大队部去吧。”
大伙就簇拥着走起路来不是那么顺当的张公安去大队部。王长水突然说:“我回家一趟。”张公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脚下的防水鞋一眼,说:“不行,现在我们这几个人谁也不能走开。”王长水的脸色变了。
到了大队部的厅堂里,张公安说:“叫村里的赤脚医生小王给我弄弄腰吧,痛咧。”
支书就让小水去叫赤脚医生小王来给张公安弄腰。
李大脚说:“张公安,我来你给拿拿吧,我的手劲还行。”
张公安笑笑:“李大脚,你的手劲再大,我也不敢劳烦你呀。”
大脚也笑笑:“张公安,你说的哪里话,还是我来给你捏拿捏拿吧。”
大脚说完就上去给张公安捏腰。
张公安“哎哟”一声:“大脚,算了算了,你不行,太痛了。”
这时,赤脚医生小王也来了。
小王就给张公安揉呀捏呀的,弄得张公安挺舒服的。每次,张公安只要到野猪坳乡村里来办事,都要叫小王来给他捏拿一番。
小王给张公安捏拿完之后,张公安就坐直了。他吩咐治保主任,“你去供销社调查一下,最近,谁在那里买了新的男士水靴。”
治保主任马上去了。
在治保主任去供销社的这段时间里,李大脚纳闷极了,粮食被盗和水靴有什么关系?
水靴在那个时代是贵重的物品,野猪坳乡村里很少有人享用得起,而在前几天,李大脚看生产队的几个干部挺辛苦的,就买了几双,发给了他们。
她自己没有买,下田上田,她赤脚惯了,她穿不了那玩意,当初老应曾给她买过一双女式水靴,她穿了几天就烂脚趾缝,后来就没穿了,一直在家里放着,水靴里面不知发霉长毛没有。
保管王长水脸色很凄惶。
张公安问王长水:“王保管,最近家里有什么喜事哪?”
王长水说:“我那儿子就要结婚了。”
“哦。”张公安笑眯眯地说,“到时要请我来喝喜酒哪!”
“一定,一定。”王长水毕恭毕敬地说。
他儿子要结婚,在野猪坳乡村里不算什么新鲜事,李大脚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怎么就疏忽了这个问题呢?
早些日子,她就听说王长水四处借钱,张罗儿子结婚的彩礼。
野猪坳乡村里遗留下来了结婚要彩礼的旧俗,哪怕是自由恋爱,也是要彩礼的。
而在这两年斗争平静下来之后,渐渐地愈演愈烈了。
从两百元到四百元,从四百元到六百元。这几百元在当时是个大数目呀。
她看着王长水,心里有点儿可怜这个老实人。
她怎么没想到帮帮他呢。
很快地,治保主任回来了。
治保主任向张公安汇报:“这几日就大脚买过男士水靴。”
张公安笑眯眯地对大脚说:“大脚,你买男士水靴做什么?”
大脚就把原委说了。
张公安对大脚说:“我已知道是谁偷你们生产队的谷子了。”
大脚心里一紧,她也有些明白了。
王长水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睛红了,突然身子一软,歪歪斜斜地瘫软了下去。他讷讷地说,粮食是我偷的。
王长水是在一个月之后被张公安带走的,他因贪污偷盗罪被判入狱三年。
李大脚给他说了情,等他儿子结完婚之后才抓他的,张公安让李大脚写了担保书才答应了她。
王长水后悔极了。
他老泪纵横。
他说,他不该盗生产队的粮食,他说他心术不正。
李大脚对他说:“唉,也难怪你,谁让我们这里穷呢,你安心去吧,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去吧,我们会去探你的。”
王长水走了,李大脚的心痛极了。
这个秋天在瑟瑟的野风中悄悄地过去了。
准确地说,就在冬天刚刚来临时,野猪坳乡村里又发生了一件新鲜事。这件新鲜事是这个年代即将过去的一个注脚。
许多年以后,李大脚回忆起这件事时,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悦和感伤。
那是个初冬之夜。
大脚洗了脚,正想上床睡觉。
将近四十的人了,大脚觉得自己的体力不如早几年了。
她叹了一口气,人总是要老的嘛,人的一生平平淡淡也好,轰轰烈烈也好,总是要老的嘛,这是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的。
人不可能不老,要是不老的话,不成精了?
况且,她现在还年轻,四十岁算什么老,就是到了五十岁,她也要顺顺当当地活下去。想到这里,她自个儿笑了。
她的笑容还没有消失,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她赶紧去开门。
她打开门,看到了满脸是血的儿子小水,他一进屋就气喘吁吁地坐在板凳上,样子狼狈不堪,衣服也破了。
李大脚着急了,忙问:“小水,怎么啦?”
小水咬着嘴唇不说话。
大脚又问:“小水,你说话呀,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和知青打架了。”小水终于说。
“为了黄敏?”大脚问。
小水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黄敏来了。
她一进来就用手绢擦小水头上的血。
她嘤嘤地哭,她说,他们误解了小水,就揍了他。
大脚问为什么?
黄敏说,她怀上了。
知青们以为小水玩弄黄敏,就揍了他。
大脚又惊又喜。
惊的是小水的胆子太大了。
喜的是她要有孙子了。
过了几天,小水和黄敏结婚了。
喜事办得很隆重,请客请了一天,那几个知青也来喝了喜酒。
他们还合伙给小水和黄敏送了一个热水瓶,当做他们的结婚礼物。
小水很高兴,和他们多喝了几杯。
大脚当然很高兴。
在她将要步入四十岁的这年冬天,她有了儿媳妇,而且是厦门人。
她能不高兴么?
她那几天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她想了许多许多。
许多东西她想不明白。
许多东西想明白了又失去了。
比如老应,老应再也没有回来。
那几个夜里,她心里都在唱一支山歌:
上洋洋来闹洋洋,
亲郎想妹妹想郎哎——
亲郎想妹三两日,
老妹想郎路头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