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你可真会点,这可都是我们店里的特色菜。”
接着,韩嫲子就张罗菜去了。
几个姐妹在厨房里洗菜的洗菜,杀鸡的杀鸡,挺热闹的。有个姐妹干活干欢了,就唱起了山歌:“山上的岭多有平路,落的雨多有天晴,月光有个团圆日,哥妹总有好运行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 ')(' 2.路边店 (第2/2页)
山歌幽婉极了,从山里女人的喉中滑出,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老洪听到了那山歌,笑了起来。
老洪觉得野猪坳的山歌十分地道,不会比他家乡兴国的山歌差。其实,兴国山歌和长汀山歌是一个调子,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只是在发展的过程中,各自体现了地方特色而已。
菜很快就上来了。
菜的色香味还是蛮不错的。
“小席,来吃饭了——”老洪走到门口,叫了一声。
从汽车底下钻出老洪的徒弟小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他洗了手,就和老洪一起用餐了。
“来一瓶德州高粱。”老洪喊道。
“师傅,没有德州高粱,只有小角楼。”韩嫲子笑着说,“下次我们去进,下次来你就可以喝上德州高粱了。”
老洪说:“好吧,就来小角楼吧。”
老洪喝酒挺凶的,一会儿,一瓶小角楼就下去了,喝得满脸通红。
韩嫲子和一个姐妹说:“他喝了那么多酒,还能开车么?”
那姐妹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们很快吃完了,老洪付账时很清楚。他红红的眼珠子在韩嫲子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带着徒弟小希上车去了。
他启动车之后,把头伸出了车窗:“喂,老板娘,你们这店应该有个店名,挂块招牌出去,更能招徕顾客。另外,你们唱山歌也可以吸引顾客的。”
车走了。韩嫲子好像想到了什么。
韩嫲子很快就把老洪司机的话转告了李大脚。李大脚一听很高兴,她说:“那司机是个好心人,他说得有道理。”大脚和韩嫲子商议了半天,就定名为“山歌饭店”。招牌由李大脚拿到镇上去做的,花了好几十块钱,不过,那招牌挂在路边店门口时,感觉显然就不一样了。小店里的山歌声也不断了。只要司机们一听到那幽婉的山歌声,马上就会把车停下来,吃不吃饭都要往店里看看。自然,山歌饭店的生意就一天一天地红火起来。村里那些观望的人们都后悔了,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听李大脚的话入股,如果那样的话,每个月都可以分到好几百元咧。有人去找李大脚要入股,李大脚没同意,她说,不必入股,你们自己可以开饭店嘛。于是,野猪坳乡村二〇八国道旁雨后春笋般开起了几家路边店。韩嫲子埋怨大脚,说这不影响了自己店里的生意?大脚笑哈哈地说,我是村长,不能甜头都让自己占了,也要分点给别人,有财大家一起发多好哇,这样,我的负担不就轻了嘛。假如我们村每家都不用拿救济金扶贫款了,那就好喽。这话说得也在理,乡村里的人都穷怕了,如今好不容易有发财的机会,就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吧。
小水大学毕业之后,被分在镇农科所当农技员,干的是早先老应干的活。他爱人黄敏也和他一起分回来了,在镇里面管计划生育工作。
后来,他被派到野猪坳乡村去蹲点扶贫。
小水发牢骚:“野猪坳乡村穷得母鸡都不下蛋,扶个鸟贫。”他不敢说出去,只是对妻子黄敏发发牢骚。黄敏就劝他:“下去也好,联络联络群众嘛,野猪坳乡村是你的故乡啊,你妈又当村长,在那里基础好,说不定扶贫扶出成绩来了,群众选你当镇长咧。”这话本来是黄敏随便说说的,没想到小水真动了心机,他怎么就没想到要在仕途上跑呢?黄敏的话是正确的。但他也犯难了,野猪坳乡村这么穷的地方,能干出成绩来吗?不要去了之后什么成绩也没有,反而影响了自己的形象。
他一回野猪坳乡村,看到那些路边店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就看到了希望。
他从母亲李大脚身上看到了希望。
小水回到野猪坳乡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出多开几家路边店的建议,而且不要集中在乡村的边沿上开,可以把店开到山上偏僻处。他的这一提议没有人响应。
店是不可能再开的了。
小水有点惆怅。
他独自走在乡村的泥土路上,呼吸着乡村新鲜的充满着青草香息的空气,心里有点惆怅。他的计划被村里人推翻了,而且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村长李大脚。她说:“都开饭店,那田谁种呀?这个办法不行,一窝蜂地都开饭店,那谁也挣不到钱的。”大家都同意大脚的观点,把小水想了一个晚上的构思全推翻了,他本来想弄一个富有山区特色的饭店村来使野猪坳乡村脱贫致富,扩大影响的,没想到,他的伟大构想这么快就破灭了。
当然,他有些惆怅。
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乡村里的人靠种那几亩水田,经营那几片荒山,肯定是脱不了贫的,这里山多地少,土地又贫瘠,被称为“福建的大西北”,如果只是种几亩稻谷地瓜,生活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穷,来年春天还是要吃返销粮、救济粮度日,人民的生活水平还是上不去。
他小水现在不是从前的大队文书了,而是镇党委派下来的扶贫干部了,他现在考虑的角度当然和当初的作为文书考虑的角度不一样了。他要站在政委的高度,带领乡亲们摆脱贫困,这当然是很有难度的了。
还有,他的前程也押在野猪坳乡村了,他的工作成败与否,未来的希望,都和野猪坳乡村有关。
他在村道上惆怅地行走时,碰到了上官克明。这上官克明在**时被斗得要死,这两年,他在村街上开了杂货店,日子是过得比较富裕的。他负责种地,老婆王美芹负责守店,分工合理而又顺畅。没事时,他就扛着那杆铳,到野外去打点野味,送到镇上去卖,也能卖上好价钱。但现在山上的野物是越来越少了,有的野物是不能打的,打了犯法。上官克明被斗过,知道被专政的滋味儿,所以,他也不会去打那些禁止打的猎物。
上官克明扛着老铳,背着装猎物的篓子。
他一见到小水,就笑脸相迎:“小水,您回来了?”
小水也笑笑:“克明,又打猎去了?有什么收获?”
上官克明把篓子给他看。里面有几只斑鸠。
“哟,不少嘛。”小水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篓子里的斑鸠,心里突然有了念头,但这念头顷刻就消失了。
上官克明从篓子里拿出两只斑鸠:“小水,拿去尝尝鲜吧,你这么些年在外面,难得吃到这些东西。”
“不要,不要。”小水推让道。
上官克明:“客气什么嘛,又不是外人,拿着吧。”
小水接过了那两只斑鸠。斑鸠在他手上肉鼓鼓、沉甸甸的,他吞了口口水:“克明,多少钱?”
“哎,都是自家人,给什么钱嘛。”上官克明说完就快步走了。
小水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他回到家里,兴冲冲地给斑鸠煺毛,他准备把斑鸠杀好之后炖给母亲吃。母亲太辛苦了,该补一补。
正在他给斑鸠煺毛时,李大脚回来了。
她一看到那斑鸠,连忙问:“小水,哪儿来的这东西?”
他说:“克明送的。”
大脚:“什么?”
小水:“克明送的。”
大脚:“你怎么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呢?”
小水:“我没要,他非要给我。”
大脚:“这样也不行,你是干部了,不能随便就要人家的东西。”
小水:“那我送回去。”
大脚:“你杀都杀了,还送什么呀。”
小水:“那怎么办?”
大脚:“晚上你把钱送到他家里去。”
小水:“他不会收的。”
大脚:“你不要说是给他斑鸠的钱,你把钱给他小儿子,就说是给他小儿子的礼钱。”
小水:“好吧。”
韩嫲子觉得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只要有一段时间老洪没有从她店门口经过,她心里就空落落的,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不安。怪了,怎么从前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她想把这感觉对大脚说说,但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虽然都四十来岁的人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但她不能把这话憋在肚里呀,憋在肚里多难受。
她总是盼望老洪来。老洪一来,听到他的大嗓门说话,她心里就漾着一湖春水了。和上官克亮离婚这么多年来,这湖春水就一直没有荡漾过。她曾经想过,只要李大脚和老应结婚了,她也要找个可人儿。可老应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她的心也和大脚一样,将婚姻埋在了心底。
老洪勾起了她许多美好的想象。
通过和老洪的交谈,她大概知道了老洪的一些生活状况。他老婆和他离婚了,嫌他老是跑车不着家,儿子也和老婆过,他是王老五一个,光棍一条。假如老洪老婆没有和他离婚,韩嫲子不敢有非分之想。就是老洪离婚了,她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有一次,她听老洪的徒弟小席说,老洪出车在外,老是念叨她,说厦门的饭菜没有山歌饭店的好吃,说山歌饭店的人好,山歌好,饭菜也好。听了小席的话,韩嫲子内心的那湖春水就荡漾了。
李大脚似乎看出了韩嫲子内心的那种波动,她私下问韩嫲子:“韩嫲子,是不是思春了?”
“鬼话。”韩嫲子的脸红了。
“真的,”李大脚质问她,“我们多少年的老姐妹了,看上谁了,你就说,只要是没老婆的,我一定给你保媒,搞不成的话,我这村长就不当了。”
韩嫲子说:“唉,别提这种事了,没有,真的没有。大脚,你还不了解我么,上官火都要讨老婆了,我还要什么想头呀。”
看韩嫲子不肯说,大脚也就作罢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的声音。
是三声,没错,每次老洪来都是按三下的。韩嫲子撇下大脚,冲了出去。
大脚愣愣地看着冲出店门的韩嫲子。
她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来的果然是老洪。老洪大大咧咧地说:“来一个白斩鸡,来一个酿豆腐,来一盘青菜。再加一瓶小角楼。”
大脚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这韩嫲子看不出来,还真有眼光哪。
接着,大脚来了一支山歌:
上盈盈来闹盈盈,
情郎对妹介有心,
情郎对妹心介好,
路头再远行得近哎——
大脚这几日犯了愁。
路边店开了是好事,可那毕竟只是解决了少数人的问题。野猪坳乡村里还有那么多的贫苦群众,她想起来心里都发寒。
小水整天愁眉苦脸的,她看了心里也不舒服。她知道,支书一天到晚不管事,没事就在家里喝酒,一天到晚醉公一个,她拿他也没办法,其他的村干部有事了来一下,没事了就在自己田里干自家的活,集体的概念早就没有了。小水也没办法找他们商议什么事,只有和母亲李大脚商议事情。
小水知道,自己给母亲增加了麻烦。
他一想,唉,算了,不干就行了,反正下来扶贫也是一阵的,在这里蹲个一年半载,人一走也就算了。虽然这样想,但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儿,自己是大学生,大学生在镇里头不多,是个宝贝,以后升迁的事很难说的,真的干不出一点成绩,也会被人笑话的,就是人家不笑话你,心里也会说,这个小水真没用,大学的书是白念了,还不如咱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干部咧。
大脚对儿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儿子想什么,她心里也明白。但大脚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她只有考虑周全了,才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想了许久,才理出一点头绪。
那天,她到了支书家。
大脚:“支书,我有一个想法。”
支书:“大脚,你说吧,我听着咧。”
大脚:“我想办厂。”
支书:“办厂?”
大脚:“对,我想办一个厂。”
支书:“你没搞错吧,我们野猪坳这地方穷得兔子都不拉屎,办什么鸟厂呀。”
大脚:“正因为我们野猪坳穷得兔子都不拉屎,我才要办厂。”
支书:“那你说,办什么厂?”
大脚:“我想办一个编织厂。”
支书:“编织厂?”
大脚:“对,我们村管的几座山上有不少竹林,我想就地取材,办一个竹器编织厂。”
支书:“自己家里编些竹篮子还能销得出去,可大量的生产,销路就成问题了。”
大脚:“我想,这不成问题。”
支书:“那,那你考虑好了就去干吧。我支持,到时开个村委会,定一下。”
大脚:“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支书:“这是谁的主意?”
大脚:“是小水的主意。”
支书:“哦,小水还真出息了。”
大脚:“那可不。”
小水高兴极了。没想到在他最苦恼的时候,母亲李大脚帮了他一把。办厂的事一定下来,他就忙碌起来了。他三天两头地往镇里县里跑,通过同学的关系去跑销路的事。他还把县里工艺美术厂的师傅请来了,教村里人编一些能够出口的观赏性实用性强的竹篮子。等厂办起来时,万事齐备了,他还把在省报当记者的同学黄四眼也请来了。黄四眼走马观花看了看,拍了一些编竹篮的照片,就回省城去了。不久,省报发了特写,写的是小水如何一心扑在基层搞扶贫的故事。小水一下子出了名。厂里编的竹篮一个还没卖出去,地区和县里的报纸电台的记者们便一拨一拨地来采访小水了,活生生把小水弄成了一个典型。
就在小水大红大紫的时候,山歌饭店的韩嫲子病倒了。
好好的韩嫲子怎么说病就病了?这还得从老洪说起。
那天老洪来了。他从厦门回江西,在山歌饭店喝了不少酒。韩嫲子劝他,不要喝那么多,喝多了伤身体。老洪乐哈哈地说,喝不醉的喝不醉,只有在你们这里喝酒才痛快。韩嫲子劝不住他,但心里疼他。喝得差不多了,韩嫲子被小席叫出了门。韩嫲子问他:“小席,什么事?”小席说:“师傅说了,谁能娶你,是他的福分。”韩嫲子脸一红:“他还说什么了?”小席悄悄地说:“师傅可想你了,他说,他一天见不到你就烦。”韩嫲子啐了小席一口:“小席,你胡说八道。”小席笑着说:“你要不信,可以当面问我师傅,师傅说了,他要请个媒人和你说呢。”韩嫲子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乱极了。
那天老洪走时,她唱了一段山歌:
行路要行路中心,
两边大树好遮阴,
保佑大树不会倒,
保佑哥哥不断情哎——
老洪听到那歌声,心里满意极了,兴冲冲地开车走了。
韩嫲子终于把她的心事向大脚吐露了。
大脚笑得弯了腰:“没想到韩嫲子也搞什么黄昏恋。”这个词是她从文书上官火口里得知的,说城里头流行黄昏恋。大脚问上官火,什么叫黄昏恋呀?上官火就说,老人和老人结婚就叫黄昏恋。大脚说,老人老人有什么搞头?上官火说,你们不懂。
韩嫲子也问大脚,什么叫黄昏恋?
大脚说,就是老人和老人搞在一起。
韩嫲子捶着大脚笑。
大脚也笑,还不承认自己老了,儿子都快要结婚了。
韩嫲子不言语了,面上突然露出为难的样子。大脚问她怎么啦,她不言语。大脚是个聪明人,她一下猜到了大脚的心事。大脚拍着胸脯说,你不用担心,我负责做上官火的工作,没问题的,上官火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后生。韩嫲子点了点头。
等李大脚做通了上官火的工作,却发生了一件预想不到的事。
这件预想不到的事让韩嫲子大病了一场。
有一段时间,韩嫲子没有等到老洪。本来,她是想在老洪再来时,她让李大脚和他挑明她心中所想之事的,可老洪一直没有出现在山歌饭店门口。
有那么一天,韩嫲子听到了店门口的三声喇叭声。
她是冲出店门的。
她很失望,老洪没来。来的是老洪的徒弟小席和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韩嫲子问:“老洪呢?”
小席很为难,他不知怎么回答韩嫲子,老洪吩咐过他的,让他千万不要告诉韩嫲子有关他的事。
韩嫲子追得紧:“小席,你告诉我,老洪究竟怎么啦?”
小席看着韩嫲子焦虑的脸色,心里打起了鼓:不告诉她嘛,他又于心不忍;告诉她嘛,他又怕师傅责怪他。但他内心还是想告诉她的。小席的神色告诉了韩嫲子,老洪肯定碰到了什么不妙的事。
她很着急:“小席,你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老洪究竟出什么事啦?”
小席看隐瞒不住了,只好说:“师傅他,他残疾了。”
原来,老洪上次在山歌饭店喝了酒,在回去的途中出了车祸。他的两条腿给弄残了。
小席也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
韩嫲子一口气背过去,就病倒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