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人需要知道真相,沈宁意已暗中施法,只在片刻,那章俊言在与众人撕扯僵持下终于停了动作,他神色中似有片刻的清明。
“贺汀?”他出声喊道。
场上众人也已发现他的变化,面面相觑却也还未放开桎梏住他的手。
“是我。”贺汀扶住另一只胳膊,上前一步说道。
章俊言眼中有片刻的怔忪,他盯住贺汀,忽地涩涩开口道:“小甜......呢?”
贺汀眉间微蹙:“小甜不是同你去了吗?”
“对,对,对......”贺汀以示意那几人放开章俊言,他没了他人支撑,一时身形不稳晃动片刻,“小甜,小甜......”
他一声一声地唤着这个名字,头在不停的轻轻晃动着:“小甜没了。”
他的嘴空空地张合了几遍,眼中已淌下一道清泪:“我妹妹没了......”
贺汀站在原地,目中似有震惊,他双唇嗫嚅了一瞬,竟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那章俊言却颓然跪倒在地,口中不停念叨:“我妹妹没了......”
“发生了什么?”身后骤然传来一句问话,是走过来的卫青之。
章俊言木木地抬眼看过去:“卫夫子......”
“卫夫子还说要给她取一个新的好名字,”卫青之的出现再次勾起章俊言痛苦的记忆,他用手挡住双眼,泪水不断地涌出,“可小甜,可小甜......”
卫青之被人搀扶着俯身轻轻摸着章俊言的肩膀,他语气温和,眉头紧锁,似是也十分悲痛:“节哀。”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语气沉重,却在徐徐善诱,“你且先说出来。”
章俊言肩膀不断颤动着,他声音断断续续,沙哑凝滞:“小甜,小甜......”
“小甜是,小甜是出游时不小心摔下了山崖。”
沈宁意心头一动,小甜分明是被迫害至死,章俊言却并未说出实情......
沈宁意怔愣片刻,却也明白了章俊言这样隐瞒的原由,不过是要为她妹妹谋得个清明的名声罢了。
沈宁意双唇紧抿,心下忽然有一些奇怪的情绪升起来。
她分明看清小甜将死,却是什么也不能做......凡人生死命数皆由司命大殿书写,就算是神灵也不可随意干涉。可身为神明,既能看清众生命运,却也不能改变庇佑,那这神砥的作用又在何处?
她想得入神,忽觉手心一紧,一抬头才见贺汀神情担忧地看过来。
她下意识对贺汀勾起一个笑来,贺汀却遽然低头在她耳际低声道:“不想笑就别笑。”
“没关系的。”他嗓音低压,眼中也有着得知小甜死音后的悲惘,却声音难得这样温柔,就跟小时候他的似的。
沈宁意轻轻嗯了一声,又去看那还在悲痛哭泣的章俊言了。
七年时间一切都变了,少年身骨已抽成青年,最后却还是单薄地保护不了一个小小的女子。
这世道中,谁又能不被袭卷冲刷。
而卫青之已站起身来,他神色淡淡,无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除却沈宁意。
小甜之死,是他众多安排中的一脉,事情虽不是他谋划兴起,他却眼见事态发出苗头后,顺势添柴加火。
只可惜章俊言并未说出他想听的话,沈宁意却不得不再帮他推动事态,贺汀命盘如此,沈宁意只能顺势而为。
这夜月头高悬,沈宁意心中正在思考此事该如何让贺汀得知,却没想到贺汀却主动又去找了一次章俊言。
与人多时不同,章俊言不再像百日那样压抑克制地无声流泪,他在好友面前哭得如同稚童,口中的话语还在断断续续。
“一开始我可真讨厌她啊。她一出生阿娘就大血崩,我当时只顾着哭,她哭我也哭,我当时想,就为了这样一团皱皱巴巴的东西,阿娘就没了......”
“阿耶在阿娘走的第二日就跟着走了,他真狠心,我当时就想,干脆掐死她算了,然后我也去死,我们一家人就能团圆了,可她居然对着我笑,那样一团丑东西,笑起来也丑,可我不知怎么就心软那么一刻......姨母就来了,她把我们带了回去,姨母真好啊,她跟娘亲长得一模一样,她喜欢我,喜欢她,还给她取名字叫小甜。”
章俊言的双眼搭在贺汀肩头,哭声断断续续却好似没有尽头:“可是姨父常常打她,家里穷,姨母还没能给姨父生孩子,姨父便更恨我们。有一次小甜只多吃了一口馒头,他就打她,是姨母一直护着我们......”
“可是后来姨母也死了,她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我当时可害怕了。
害怕她也会死掉,于是我努力做纸灯,小甜也学其他小孩去骗人,卖了我们唯一的一只鸡,就是为了给姨母买安胎药。”
“可是我们被骗了,我们凑够的钱只能寻江湖郎中,可拿江湖郎中却拿假药骗我们.......姨母也去了。”
“我们被姨父赶出来,是你和卫夫子收留了我们......”贺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
“明明说好一起去找外祖父,却没想到回去不过几日,晋州的权贵便看上了小甜,要娶她做妾。”
“我当夜就带着她要逃,却不知怎么被人下了药,等我再醒来,小甜已经......”
“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我小甜,若是我,若是我对小甜的建议多反对一些,那该多好?”
“她来得时候这样小一团,”章俊言掌心虚虚地拢起,神色悲戚,“她走的时候也这样,这样蜷缩着,那样安详,就像没来过似的。”
他双拳紧握,已奋力往榻上锤下:“可我,可我竟然连为她报仇也做不到。”
“如今朝中已乱,晋州更是权贵一掌遮天,我还幻想上京上告,可才行两日,我便知道,在这世道之下,一切皆是妄想。”
他双眼中的悲痛后已凝结出滔天的恨来:“贺汀,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谋划些大事?”
沈宁意心中一跳。
来了。
这就是卫青之想要贺汀做的事,他怕是早就料到章俊言与贺汀交情甚好,就算明面不言,私下定会言说。
沈宁意只觉贺汀那命盘之中的命数正在件件向他涌来,他半点也逃避不开。
贺汀坐在章俊言身前,他的面庞在月色下沉静似水,而他的肩头已是一片湿濡。
他细细地叹了声气,只轻轻拍了拍章俊言的肩头。
沈宁意忽地就想起这两人初识时的剑拔弩张。
一名面庞黢黑粗糙的少年郎忿忿地提着花灯,另一名身形修长面如冠玉的少年面色冷淡。
两人之间,是活泼肆意欢乐的少女,她勾住一人的手臂,又牵住一人的人,正在一蹦一跳地在明明灯火下欢笑前行着。
凡尘众生,那样鲜活。
他们果然如沈宁意所期待那般成了好友,眼下却也让贺汀马上就要因此也陷入漩涡之中。
贺汀并没有回答章俊言,他不发一言,只起身离开,留下章俊言一人面色沉沉不定。
贺汀的身影渐渐离开这小院,他背影笔挺,却沉默着。
沈宁意忽地想起那日小甜送给她的那枚同心结,她摊开手掌,那同心结已出现在掌中,在月色下却依然红得鲜艳明亮。
“他会好好照顾你,你也能好好照顾他吗?”
或许下次。
她心想。
作者有话说:
她追他逃,他们都插翅难飞。
但是命运追的时候,也是谁都插翅难飞。
章俊言前面发疯的时候要打贺汀是因为他知道小甜曾经喜欢过贺汀,这也是小甜走的原因之一。
第62章 情投意合
◎“阿宁的手就像捂不热一样。”◎
他一路昏昏沉沉, 只觉耳畔聒噪。
而沉沉的眼皮之下,是他那位神君苍老憔悴面容漂浮不定的虚影。
初始时他便是那副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模样,而彼时勾冶被困在囚笼之中, 满身污泥鲜血, 在妖市的一不起眼角落里, 被售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