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多了。
以后程瞻顿了一下,还是要按时吃饭。
杨爱棠摆出笑容:那不就是为了等这两碗馄饨嘛!
程瞻沉默地陪着他笑了笑。
这当然是杨爱棠最擅长的遁词,但是程瞻能看出那笑容底下的阴影。今天,杨爱棠不吃饭地加班到八九点,无论如何一定有原因,只是不容许他再问下去。杨爱棠有时候很容易和人交心,但有时候壁垒竖起,却又高不可攀。
两人走出馄饨店时,夜色已经很深,狂风在胡同间肆虐,把杨爱棠的头发吹得乱了,他下意识地往程瞻背后缩了缩,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好球!
是那几个打台球的小青年。
杨爱棠站住了,朝那边望去,台球桌边的小灯照得他面容有些影影绰绰的怅惘。
他们,他停顿了一下,还占着啊。
程瞻知道他的意思。过去每次来这里吃馄饨,吃完以后两人总会跟老板借一根台球杆来玩一玩儿。杨爱棠从没玩过,技术很烂,但他也不恼,反正程瞻会手把手地带着他击球,那些被他弄得四处乱滚的球最后也都会由程瞻帮他打进去。
程瞻端详他的表情,默了默,你等等。自己上前,和那几个小青年说了几句话,给了他们些钱,他们便把球台和球杆都让了出来。
程瞻低头走来,一手握着台球杆在地上顿了顿,他呈现在杨爱棠眼中的模样立刻就变了。那原本最为熟悉的高挺的鼻梁和上挑的眼角,忽然带上了几分性感。
他还抬起眼,对杨爱棠勾了勾嘴唇。
*
程瞻把球都摆得整整齐齐。
杨爱棠屏息静气地俯下身,视线平齐地盯住三角形边缘的一颗球,下巴几乎磕着了粗糙的台呢。程瞻在一旁淡淡地说:刚吃完,别抻着胃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便立刻让杨爱棠胃疼。但他不愿意示弱,台球杆色厉内荏地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下,便咚地一声击了出去。
那球乏力地滚了两滚就停下。
旁边观战的社会青年们发出了嗤笑声。
杨爱棠挠了挠头。程瞻已经绕到那颗球乱滚的地方,俯身瞄准,将那球利落地打入腰袋。小青年们又吹起了口哨。
就会抢我的球。杨爱棠腹诽。
两人打了几个来回,杨爱棠无一球进袋,场上各球的位置也已乱七八糟。在程瞻又击落一球后,有两颗球滚到了角落上的球袋边沿,杨爱棠深呼吸一口气,算了算两球相击的路线,盯准了角度,半个身子都要爬上台面,他犹嫌不足,还将一条腿也抬了上来,握杆的气势活像架着一把狙击枪。
社会青年们突然沉默了,程瞻咳嗽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杨爱棠身后。
杨爱棠内心不屑,双眼微眯,球杆冷静送出,一颗球轻轻碰了碰另一颗,于是另一颗球便乖顺地落进了角袋。
杨爱棠当即开心地从台球桌上下来,球杆一抛,回头大笑:你看见没?看见没?
程瞻却没有笑。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程瞻正安静地凝视着杨爱棠,街墙上嵌着的小小的壁灯光从他身后挤出来,将他挺拔的影子罩落在杨爱棠的身上。狂风将剩下的十来个台球吹得哗啦啦滚来滚去,馄饨店沉重的门帘也在振振地作响。
操,下雨了。社会青年骂了一句,那个,球杆儿能还我们了吗?
一滴两滴的雨水,落到了杨爱棠的头发上,他忽然一个激灵,甩了甩脑袋,把自己的球杆递还给他们。
程瞻沉默着将球杆放下,抬手抓了抓被雨淋湿的头发。回车上去吧。他说,迈开长腿便往胡同外走去。
杨爱棠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好像是被越来越密的雨点所催促着,又牵绊着,千万条水做的丝线交织着令人烦闷的尘埃。
杨爱棠兜里的手机震了一震。
他拿出来掠了一眼,目光便定住了。是齐总。
真稀奇,今天他没有搭理齐永海,可齐永海竟会给他发来第二条消息。
我看到你们的质检报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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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两人上车前的最后几步几乎拿出了百米冲刺的架势。
砰地将车门关上后,豆大的雨点就毫不留情地往玻璃窗撞击下来,雨线纵横交错地布满了车灯照亮的数十米远的前方。他们吃馄饨、打台球,算来也不超过一个小时,可餐饮街上的馆子已几乎都灭了灯,冷雨将城市中暗红的夜空卷起了黑色的角,又哗啦地撕裂掉,不远处似乎传来树木被摧折的响声。
程瞻打开了车内的换气系统,等待玻璃窗上的雾气消散。杨爱棠不自觉地颤了颤,程瞻便多看了他一眼。
杨爱棠咬着唇,攥着手机,呼吸还很急促,脸色好像被吹得发白,几行雨水从他鬓角边滑落下去。
程瞻找出车上的毛巾递给他,他也没有接。
怎么了?程瞻问,在想什么?
杨爱棠蓦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好像突然活过来一般,抬手往脸上抹了抹,笑说:没事儿,赶紧回去吧,不然要下大了。
程瞻发动了车。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的路还更遥远,窗外风雨呼啸,路灯光凌乱地闪烁,将所有的标识物都照得森森乱舞。程瞻不说话,杨爱棠便没来由赶到窒闷,他将手心在裤子边上擦了一下,开玩笑地说:这家店真是不好找,来多少遍我都不认识路。
他还记得第一次献宝似地带程瞻来这家馄饨店时就迷过路,自己打包票说,没问题,我都来过多少遍了,这次一定不需要导航!结果却是靠程瞻牵着他,在宽宽窄窄的街道间找见了那一块招牌。
嗯。程瞻的眼眸里也坠落着雨光,我认识就行。
也对。杨爱棠笑,因为你开车嘛哎呀,这话说的,好像我把你当工具人。今天还是要谢谢你,我没想到
程瞻侧头看了他一眼,杨爱棠那努力思索措辞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玩儿,程瞻偏偏还要追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愿意带我来。杨爱棠的声音低了下去,望京这么远,还以为你会劝我在公司旁边随便吃点呢。
程瞻说:那样有用吗?
什么?杨爱棠愕然。
程瞻笑了,有那个劝你的工夫,我早就开到望京了。你主意这么大,反正我是劝不动。
杨爱棠眨了眨眼。
一定是馄饨麻痹了他那玩物丧志的感官,他慢了好几拍,才听懂程瞻的话,以至于再要生气都丧失时机了。
如果,他拧着眉毛,思考着说,如果你觉得我麻烦,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勉强自己人都到望京了,才说出来这些有的没的。
程瞻静了片刻,笑容亦收敛了几分。雨声渐渐又大起来,有节奏地震动杨爱棠的耳膜,他担心自己会漏听对方的话,下意识地将眼睛给睁圆了。
你不麻烦。程瞻终于直接地说,但如果我开车慢一点,你的胃就要坏了。
这算什么回答?
全神戒备的杨爱棠,把一颗沉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的杨爱棠,突然重重地坐了回去。
真的吗?他喃喃,你真的不嫌我麻烦吗?还是说
还是说,是因为分手了,所以我制造的所有麻烦,你也就可以泰然处之了?
程瞻抓了一把头发,想去摸车把手下的烟,又不得不忍住。一个问题跟着一个问题,即使鼓起了面对问题的勇气,也并不能改变问题本身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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