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在他最乱的时候,杨爱棠打电话过来了。
好像仅仅是发了三条消息还不够劲,这个电话自带了兴师问罪的气势。程瞻接通后,先弱气地喊了一声:爱棠?
对面却像忽然哑巴了。半晌,才问:你上午去见领导了?
透过几百公里的电波,爱棠的声音竟然意外地柔软。
也许是分手以来第一次,程瞻忽然察觉到了对方的柔软之中,潜藏着微细的委屈。是那种一旦说出来,就会被视为任性的委屈。是那种从小到大都被教导为必须克制回避的委屈。可是程瞻不希望他克制回避。
嗯。程瞻说,我说不好意思,就是因为我回复晚了,不好意思。
杨爱棠怔了一怔,这倒没什么我知道你有事儿。
程瞻说:我现在在吃饭,吃完应该能回去。
杨爱棠说:你好怪。
为什么?
你跟我报备什么劲。
程瞻摸了摸后脑勺。风停了片刻,那招牌也不再响,四面是炊烟的香气。方才的饭没有吃完,他又饿了。
总之,他不擅长找话题,你不要吃太辣。
杨爱棠很明显地倒吸一口气:你又耍流氓是不是。
这怎么是程瞻着急地正要辩解,却又听见爱棠笑了。
那笑声像无数个小银铃铛落进了话筒里,顺着电波一弹一跳地掉进程瞻的耳朵。
不过,杨爱棠笑着说,你跟我道歉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说,哎呀不好意思哦,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以后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你知道我不会说这种话。程瞻打断了他,语气很不甘心,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那确实没有。杨爱棠想了想,你比我还认真多了。
是你先走的。程瞻低下头,踢了一脚马路上的小砖块,声音闷闷的。
那我还能怎样,安心躺着等你同学来抓奸?
不是,程瞻再度脸红得冒烟,你不要这么说
杨爱棠又笑起来。他很清楚什么话可以让程瞻窘迫,而且他很喜欢让程瞻窘迫:行了,你赶紧吃饭吧。我的老鸭汤都要凉了。
程瞻在这笑声里胆子却大了起来:我也想喝。
什么?杨爱棠没有听清楚。
程瞻?
竟然是他导师从店里走出来找他。程瞻吓了一跳,像小学生一样把手机往身后藏,导师都呆了一下:啊,原来你在打电话,我还说呢那没事,你继续,继续啊。
程瞻惊魂未定,再看手机,通话却已经结束。也不知是他自己不小心按到,还是杨爱棠主动挂断的。
*
杨爱棠的心情还算平稳,但身体确实不太好。
清晨六点多,他退了自己的房卡,在宾馆门口等了半小时才等到网约车那大约正是刘先恒去敲门的时候。他穿的本来不多,深冷干燥的西北风在郊区毫无障碍地猛刮,刮得他脑仁儿发疼。上车后在暖气中睡了两个多小时,下车时腿一抖,险些没摔过去。
这或许也和低血糖有关系。
他想,只要吃顿饭就好了。
于是他给自己做了一顿堪称豪华的大餐虽然没有吃完,剩下的都包进了冰箱享受够了,把碗筷扔进水池里,就自顾自地爬上床去睡午觉。
这一睡就睡到了四点。
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头脑昏沉,还极其地闷热,蹬开了被子去调节暖气,按了半天温控面板,最后把自己滚烫的额头都贴在了墙上。
他慢慢回神,便想起了清晨六点多京郊的冷风,还有睡得像猪一样的程瞻。
这就是他一场豪赌的下场。
他挪动脚步,认命地去找温度计和感冒药了。
猫猫:狗勾好好逗,下次还要逗
第55章
38度5。
吃了感冒药后的短暂时间里,杨爱棠尚且不困,找了些腊香肠出来片成零食吃,一边还打开了电视机。这时程瞻又发来消息:我回来了。
杨爱棠看了半天这简单的四个字,倒在沙发上捂着额头发笑。他嘲笑程瞻跟自己报备,但其实他心中很清楚程瞻的话外音。
程瞻一定很想跟他谈一谈。
昨晚的事发生得太过仓促,欲望冷却下来,理智便很容易倒戈。也许是该谈一谈吧,只是杨爱棠眼下真的很疲倦,当他孤注一掷地跑去校庆时,当他跟随程瞻去开房时,当他对程瞻哭出声时,他也并没有认真思索所有的前因后果。
这么说来自己好像一个只管满足肉欲的浪子,把程瞻白嫖了一样。
但是蒙住双眼之后,快乐也的确翻了倍。不管怎么说,杨爱棠想,自己喜欢和程瞻做爱。
他看着微信上再度回到顶端的程瞻二字,蛮横地思考。也不知自己踯躅了多久,程瞻又发来一条:你现在忙吗?
杨爱棠瞥了一眼电视,挪动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戳过去:还,行。
程瞻说:可以打电话吗?
完了,要来了。程瞻要来找他理论了。
杨爱棠仰面看着天花板,回复:可以啊。
程瞻的电话便打来,接通之后,杨爱棠决定先发制人:怎么了?
程瞻好像还在外面,声音听起来是被风吹着的,显得散乱:你今天走太早,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杨爱棠怔了一怔,突然,朝着天花板打出一个巨大的喷嚏,险些把手机都震飞出去。
好不容易拾回手机,他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怕我说出去?
程瞻却像被他那个喷嚏给震傻了:爱棠,你还好吗?
嗯哼。
程瞻说:你感冒了?
我没有。
量过体温了吗?
不告诉你。
程瞻默了片刻,终于认输地说,爱棠,其实我在你家楼下。
杨爱棠蓦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猛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你说什么?!连声音都变得尖刻。
我本来,没敢跟你说但是,爱棠,你让我看看你吧。程瞻的声音越来越低,伴随着背景里呼啸的风声,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大狗,你晚饭怎么办?我还可以帮你买药。
杨爱棠说:我自己有药。而且我没换衣服!
可是他话音刚落,门铃已经响了。
杨爱棠一边找拖鞋,一边对着电话没好气地说:你和你弟弟真的,没有差别。
程瞻说:你对我和对我弟弟,也没有差别吗?
杨爱棠走到门口,便看见单元楼前的摄像头把程瞻的脸拍得奇形怪状。杨爱棠说:你不是知道密码吗?
程瞻这回没有接话。
行吧,杨爱棠承认,程瞻和他弟弟还是有那么几分差别。他打开了单元楼门,把家门也敞开一半,自己又回去躺着了。
于是程瞻进来时便只听见电视机的声音,眼神逡巡一圈,才看到一身睡衣窝在沙发里的杨爱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