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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总不该有人,生下来就用罐头做名字。就像我,母亲在我一落地时,就为我取名“天佑”。
克里斯安德烈斯是我的洋名儿,而我,也有属于自己的汉名。
“你叫啥来着?”红拂气势弱了几分,半虚半掩道:“张火?赵火?”
“赵焱。”阿兰微微一笑,抚了抚滑落下的一缕鬓发。
我倒吸一口冷雾,再一次为阿兰的美貌所惊颤。
他怎么可以这么美,美到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让人陷入失语的迷阵里。即便不施粉黛,不做任何修饰,只是这么跪坐在地上,挽着头发,轻轻一笑,如流光皓月,瀚海遗珠,值得我每天夸上三百遍都不会厌倦。
“哦,赵焱。”红拂毫无感情地念了一遍,轻笑一声:“也不是很好听嘛。”
“老大,为什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名字?”猹猹满是沮丧地抬头看了火罐一眼,又看了阿兰一眼,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但是阿兰却知道?”
“一个名儿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火罐似有似无地带了阿兰一眼,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当晚大家就这样睡在了主教厅的地板上。
因物资发放还没有这么快,当天晚上,大家只能用衣服外套随便盖盖。
至于下面铺的,更别多想,许多孩子直接就这样躺在了大理石地板上,晚上冻得直打颤。
我们这群人还稍微好些,得益于阿兰的特权,求来几张毯子,但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
不知是不是我前一天喝了太多水的缘故,当晚起了四五次夜。最后一次从厕所赶回到铺位时,阿兰在廊下抽烟,他只着一件青灰色羊毛外褂,吞云又吐雾,整个人素得像是一支夜莲。
“来一支?”阿兰冲我摆了摆烟盒。
我礼貌摆手,外面太冷,我无意多留。
“克里斯,聊两句?”他忽将我叫住,没等我回答,自行走上前,将袖子撩了起来。
“你跟红拂白天说的,我全都听见了。”阿兰抓起我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的腕间,横着一道巨壑般的猩红色伤疤。纵然早已痊愈,可微微隆起的肉芽,在月光下仍显狰狞。
“很吓人,是吗?”阿兰苦笑一声,放下袖子,又吸了一口烟,“其实你们都在笑我傻,觉得赞兰阿部月是个蠢蛋,对不对?”
“没有.......”我如实奉告,是真心地,真心地觉得,阿兰与傻这个字不搭边。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克里斯,我什么都知道。”阿兰乍地凑到我鼻前,吐出一口绸雾,云里雾里的,使人看不起他眼底的辉光,“只是人糟糕到一定境界,总是要做一些自欺欺人的举动,来填补心里的空虚。”
“就像你跟红拂,计划着要逃走一样.......”阿兰忽黑忽白地别了我一眼,“其实都是为了心里那块,空掉的东西吧?”
“你都知道了.......?”不知怎么的,我心里竟有一丝害怕,今晚的阿兰和我认识的阿兰不同。
“我知道,但我不会干涉。”阿兰后退两步,若即若离的样子,跟红拂简直一模一样,“所以也希望你们,不要干涉我和山本。”
“我本无意置喙你跟山本先生.......”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中肯的说辞,“只是红拂,他真的很牵挂你。他不想你受人蒙蔽。”
“可我甘之如饴!”阿兰狠狠抓住我的手,使劲摇了一摇。在意识到自己有些有力过猛后,方将我送开,漾出一脸愧疚:“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一时激动。”
“我知道了,我会同红拂讲的,我们以后决计不再插手你跟山本的事。”我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第一次体会到,红拂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理。
“只要你们说到做到,我会替你们拿到电箱的钥匙。”
我刚要抬脚走人,阿兰再行挽留。
“有我的帮助,你们会事半功倍。”阿兰放下快抽完的烟,幽幽绕到我跟前。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呢?”我实在不明白,“逃出去找山本,难道不比在这里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要来得痛快?”
阿兰恹恹不言。
“还是说,你在害怕?”我似乎找准了阿兰的软肋,更近一步,扭转被动的颓局,“你怕你逃出去,真找到了山本,发现他如红拂所言,早在日本娶妻生子,过往那些甜言蜜语,都是用来欺骗你的谎话?”
“不会的,他不会骗我.......”阿兰捂住双耳,无助地靠在墙角,一个劲地颤抖。
“你就是在害怕,阿兰。”
见他如此,我不想逼得太狠。
其实如他所言何尝不是妙法,有些伤口里的陈渣旧渍,总得要自己动手清理了才好。旁人花再多的功夫也只是徒劳。
“那我只能祝你祝你和山本百年好合。”
扔完这句话,我后悔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那你对红拂呢?没有一点点私心吗?!”阿兰赫地叫住我,声音之洪亮,唯恐旁人不知,“一点点,一点点像我对山本那样,倾尽一切的私心?没有吗?”
“我没有你纯粹,阿兰。”我回过头,冲他毫无牵挂地一笑,“赞兰阿部月在索爱这件事上,实在是过分卑微了。”
【作者有话说】
我最喜欢的角色是阿兰.你们呢?
第22章 决裂
◎你们谁也别管我。◎
“这样不太好吧,红拂......”
我将人往里带了带,未料对方并不领情,憋足了劲儿朝我相反的方向拽。
“一句话,干不干?!”红拂略有些恼了,在此之前,我们已拉锯了十多分钟。
此时距离修道院放火已过去数周,旧金山的郊外伴随复又重建的起居楼,钻出铺天盖地的金线草与野草篙。余烬散尽的末期,绿意星星点点替换陈雪。孩子们脱下厚袄,置换上年关前背下的新衣,摇摇欲坠的橡树庄又重新扶上了正轨。
“昨晚明明答应好的,陪我一起去,”红拂用看阿兰那样,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面色通红,“再说了,咱们只是偷偷跟着,万一怕他又走了巴黎时的老路,那咱们来千辛万苦偷渡来美国又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在红拂面前,我永远都像个抬不起头的孩子,说话永远都吞吞吐吐,“只是.......只是.......”
其实我有件尚无人知的事还没找到机会说,那就是,阿兰在失火夜同我说的那些话,红拂并不知晓。
“行了,别只是了!”红拂甩开我的手,一溜烟跑到对面的草垛下,踮起脚看了眼不远处的阿兰。他穿着只有接待贵宾时才舍得拿出来的印第安星月纹礼服,脸上、头发上都洒满了粼粼闪闪的金粉。
哈吉如一只趾高气昂的雄孔雀般,托着他的手,将他引渡到威尔逊爵士的老爷车前。
不一会儿,车上下来个跛脚的胖男人,一脸荣幸地从哈吉手上接过阿兰的手,颇具绅士礼仪地替他打开了车门。
“我就说吧,他在骗我们!”红拂靠回到草垛上,似抽了魂儿般,跌坐在地上,“什么送牛奶送报纸,压根就不是!他现在这样,和巴黎做暗娼有什么不同?”
“红拂.......”我想劝点什么,却又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呆呆地守在他身边,尽量不使他被哈吉一等人发现。
“白费了,全都白费了,早知就不该带他来旧金山,让他死在巴黎算了!”红拂越说越激动,狠狠抓着自己才长出的头发,神色狰狞。
“或许人家并不希望我们管他。”终于,我还是吐出了那句话,那句纵火当夜从阿兰口中说出的真相,一个我和红拂都不太愿意承认的真相。
“或许人家本就不想让我们插手,我们在这里自作多情什么?”
安德烈斯克里斯说完便后悔了,自作多情,我的汉文进步神速,竟不知如今已经能够用来伤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