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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这个,叫太阳花。因为花开的形状很像太阳,又跟向日葵一样,总冲着太阳开,颜色也漂亮,因此许多阔太太的花园里总是会有它。”

大豆丁一边同我讲话,一边将小拖车上的花盆搬到有阳光覆盖的院子里。自从他兼了汉密尔斯家的园丁后,橡树庄里的颜色也越来越多。从前门前撑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水银杉,现如今花红柳绿一片,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

“那你最喜欢什么花?”问不到活计,不如就地晒个太阳,我懒洋洋地躺在野草坡上,看天上的云悠来悠去,难得闲适。

大豆丁挺起腰,摸了把唇上的汗,咧嘴道:“郁金香。”

“为什么是郁金香?”我想起当初自由日,我们所有孩子在断崖边许愿,大豆丁就曾说过,想要拥有一片郁金香花海的愿望。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愿望背后一定跟汉密尔斯太太一般。我甚至敏锐地联想到,汉密尔斯太太每次佩戴的黑色面纱上,绣着的不是玫瑰与大丽花,就是郁金香。

它就像一枚精美的图腾,横亘在大豆丁与汉密尔斯太太之间,不失为一种信物般的象征。

“你可知,在旧时的荷兰,一枝郁金香的价格可抵万金之数。它是名副其实的富贵之花,一般的贵族甚至都没有资格在花园里私自种植它。”

我随口胡扯着从前在闲书上听来的异国奇闻,却不知在我说完后,大豆丁眼神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不少。

“是啊,郁金香是富贵之花.......”他埋头看着手上的脏手套,刚搬完盆植,他新换的背带裤上全是秽土。里头的石灰色背心像是好几天没换一样,贴着湿发搭在脖颈上,十分地寒酸。

这样的大豆丁,向来离美丽的白人夫人很远很远。远到不需要外人提点,他自己就能洞见这女娲补天都难以填充的残缺。

“如果有一天,我能拥有一枝郁金香该多好。不要花海,只要一枝,一枝便足矣。”

大豆丁恹恹地坐回到我身边,把玩着手里廉价的蒲公英。

小小蒲公英,随处可见,被风一吹,骨肉尽散。

没有人在乎它的心声,它去哪里,就像从来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穷小子,他的一喜一悲,一嗔一叹。

“我不知道哪里能得到郁金香。”我坐起身,想为他做点什么。

当初刚来橡树庄时,大豆丁是第一个带我走进这个小团体的人。他是除红拂外,最称得上朋友的朋友。若说赞兰是红拂为数不多的挂念,那么我想,大豆丁也是我为数不多的不舍。

“不过我可以替你画。”我挥了挥手,假意在捏着笔,“从前我在普鲁士,写生是我最擅长的事。”

“那你见过郁金香吗?”大豆丁问。

“没有,”我想了想,又争取道:“但我见过汉密尔斯夫人面纱上的图案,我想,那没准儿就是郁金香。我照着画就可以了。”

“真的可以吗?”他明显高兴了不少。

“当然。”

我拍了拍他的肩,从地上站了起来,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伟岸。

我就是约翰维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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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真心

◎“红得像两块猴屁股。”◎

惶惶入春, 赶了几场潮雨。一同蓬勃的不止是足边的马齿藓,还有红拂那头长发。

他每日都会精心梳理,没有唱诗和礼拜依旧会装扮一番。好几天醒来, 我都看见他盘坐在铜镜前勾眉。

相比初见时小打小闹的涂脂抹粉,他现在的妆容更加工整美丽, 于是我更加相信了大豆丁们说过的那些话-------

“红拂的母亲, 那可曾是名动巴黎的名妓!每一艘来往法国的远洋舰上,都流传着那个中国女人的传说。她就如东方广袤的黄土地般, 收纳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品鉴,她的母性与神性, 感化着万千前来朝圣的红粉脂客。”

不得不承认, 红拂较好继承了他母亲身上的幽艳气。婷婷袅袅,寸寸缕缕, 像月辉下的光晕。

他的存在, 恰如一道阴柔的叹息, 无论何时何地, 在做什么, 都流动着一股难以言明的特别。

比如现在。他画着眉。只是画眉, 像某个沉迷京剧的世家子弟。因为仰慕某位花旦,暗自模仿, 我从前在母亲的大皮箱里见过那些耍猴戏时用的脸谱。

红拂捻着兰花指, 将细粉扫到眉尾。他有意将眉尾拖长, 长到入鬓。

描完眉,他开始打腮红。他有意打重, 按黑鬼的话说——“红得像两块被打肿的屁股”。这使得他更像是扎在草台子后准备登台的戏子。

他又穿上了那件他最引以为傲的红色长裙, 他有许多红色裙子, 红得各异, 红得千奇百态。无论是哪一件,上了他的身,红色都会暗淡,它们无论多么鲜艳,都会被红拂那双悒悒郁郁的眼睛夺走注意。

我坐在他背后,看着镜子里的五颜六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克里斯,”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大豆丁抡着一把扫帚走了进来,“有空吗?出来一下。”

红拂画得入迷,丝毫没察觉到外来客的存在,我悄悄掩门,随大豆丁走了出去。

刚出门他便递给我一封信,十分正经地说:“巴斯公爵要替他的儿子举办一场生日宴,家里的仆欧不够,正向哈吉要人。这差事原本哈吉指了我,但我想,你前几天问我要差事,一副急需用钱的样子,所以我想把它让给你。”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说:“巴斯公爵是汉米尔斯上将的同僚,深受上将重视。汉米尔斯上将也会去,自然,这份临时工的油水也是相当丰厚。”

“那汉米尔斯夫人会去吗?”我意图不要太明显。

大豆丁摸摸后脑勺:“也去。”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线索,“顺便还可以见到她。”

“前几天下了几场雨,我弟的病又重了。湿气一上来,整天不停地咳,我……”

“我知道了。”我默默收下那封介绍信,想了想,又补充,“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夫人的吗?”

“没有……”

大豆丁露出一副极难为情的表情,犹豫了许久,才从裤兜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纸花。

这是由彩纸简单叠成的假花,花蕊处滴了灯油,点火烧起来时最好看。只是这样一朵小花,随处可见,平平无奇,无须我说什么,大豆丁自己就能预见它的廉价。

“这是郁金香。”大豆丁吭吭哧哧地揉着被折坏的一角,前言不搭后语,“向红拂新学的,叠了一晚上,才叠出这么一朵稍微像样的。想让你……让你替我捎给汉米尔斯夫人,她告诉过我,她应该等不到花园的花开了。”

“什么叫等不到花园的花开了?”我品出一丝弦外之音。

大豆丁同样迷惑道:“我也不知道。想是她爱惨了花园里的那些花,但入了春,那些花儿迟迟不开。她马上就要生产了,听说已经订好了圣玛莉安医院的床,月底就要住进去。”

“所以……你这次不去,就很久以后都见不到她了。”

说到这里,我的心跟着大豆丁眼神里所流露出的情绪一样,莫名伤感起来。

我同他站在门外,又安慰了些有的没的,直到确定他的心情没有大碍,方将人放走。

再回到屋子里时,红拂已不知去向。

他总是这样,来去无踪,就算从你身边经过,也安静得像只猫。

而每当这样找不到他的情况下,我都会先去那棵马尾松下看一眼。那是我与他约定俗成的秘密基地,也是承载了我们无数秘密与心声的私人王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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