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好,有山本先生的信吗?”
他微仰着头,冲天上问。
一束金光从天而落,打在他脸上,将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都照得金灿灿的。
“有。”上帝答。耶稣的圣音在云端回响。
阿兰沁脾一笑,回头望了大家一眼,挥了挥手,然后扭过头去,踏着木屐,如小鹿般一步步踏上天阶。
我止住抽泣,张了张嘴,刚想要伸出手去挽留,却发现再也喊不出声了。
花瓣很快散去,眼前一切重回灰黑色海域,与磅礴无止境的雨。
红拂抱着尸身,跪坐在地上,仰天怆然。
我很难形容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一种集绝望、悲恸、近乎自焚自断的眼神。
阿兰就躺在他怀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他就这样死了,死在了这场来势汹汹的春潮大雨里,死在了红拂的怀里。
死在了这本该樱花烂漫、却未见烂漫的三月春光里。
他的去和来一般,轻柔柔如烟似雾,因血与殇染上几分凄婉。“逃出去”,是他留给红拂的最后一句话,逃出去,也是留给我们所有人的最后通牒。
因天花的特殊性,阿兰死后不得土葬。红拂遂愿将他火化,按照祖宗规矩,哀悼三夜,守丧七天。
这些古中国的繁琐礼节,让我更确信了死亡在东方语境下的神圣。哪怕阿兰死后,除了威尔逊爵士来过一次,没有人愿意再踏足牌位半步。
阿兰之死,让红拂备受打击。自黄金港一行归来后,他终日哀绝,断水断食,一蹶不起。
直到第八日清晨,天蒙蒙亮,我和大豆丁去帮忙搬贡品桌时,才见到他一面。
他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着那件阿兰留给他的血红色嫁衣,头上明晃晃插着夺目的凤钗,满身金饰流光溢彩,和风吹过,引发一阵叮铃叮铃的声响。
那身以阿兰性命作为代价换来的红袍霓裳,更像是一件不朽的战袍。绫罗珠光掩不去它上面的皑皑猩血,它的一针一线,似乎都是用阿兰的血肉织成。
起风了。
红拂跪在排位前,端捧着一个小盒子,曳曳起身。红袍一角漫天飞舞。
我与大豆丁依次吹灭两边的蜡烛,直到屋子彻底陷入黑暗。
黑鬼“吱”地一声推开木门,屋外天光乍泄,黎明将访。
“天上的日子,一定会比这里好。”
红拂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着,院子里站满了送殡的孩子。许多人虽与我们没有来往,但多少受过阿兰的恩惠。
抛开山本,他真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人。
可惜,阿兰的人生中,是万万抛不开山本的。
红拂痴痴走在前头,踏出门时,大豆丁喊:“发丧——!”
【作者有话说】
阿兰下线,堵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疏通了。
今天想和大家来聊聊阿兰的美与殇,和我站在作者角度对这个人物的理解。
很早就说过,阿兰是我全书中最喜欢的一个角色。早在构思《红拂夜奔》的初期(以下简称《夜奔》),阿兰的结局就已经写好存进了文件夹里,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阿兰就注定了结局。
我记得那天在办公室,午休时间边写边哭,甚至惹来领导问候。某些时刻,我们笑阿兰,其实我们都多少有些“阿兰”的影子。或许我们没有他那么激烈、夸张,乃至极致。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越极致,也越纯粹。他对山本的爱干净到无可挑剔。
阿兰的出场其实试写了很多遍,起初和大多数作者一样,对于喜欢的角色,一定是想给他一个无比华丽、无比庄重与盛大的出场。但后来发现,他不应该是这样。因为阿兰的美与红拂不同,红拂是妖冶、奇崛之美,阿兰更多是冷感、矜贵。他看似温柔良善,乐于助人,但其实他骨子里是有冷冽的成分在的。那份冷冽来自他近乎疯魔的固执与自毁式的爱慕,因为篇幅原因,他与山本的很多细节只能在别人的转述中呈现。这点在后面番外里,会详细补全他在巴黎时的与山本的甜蜜过往,这也是赞兰阿部月短暂一生中,最幸福高光的片段。
他名中带“月”,出场时,是个风雪月夜。我觉得阿兰就该与冷感的景致相配。他喜欢的衣服颜色,也大多都是藏青、湖蓝等深沉内敛的色系。他与红拂是蓝与红、冷与热、清贵与炽烈的多重对照。他的离去也会对红拂以及接下来的剧情产生重大影响。就像古代中国的太极八卦图,两种颜色总是互相成全、填补,缺一不可。
阿兰之逝,我取名为“兰殇”。殇之痛,在于爱之深、情之切。衷心地希望世间能够少一些阿兰,但如果你走在路上,见到一个喜欢穿和服、右手腕上有条疤、笑起来有点甜的小男孩。请告诉他,我们都很爱他。
雪夜风冷,阿兰,你要多保重啊。
感谢在2022-09-04 11:45:36~2022-09-05 11:0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pathy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黑宝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path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樱之杀
◎别再回头。◎
出殡那天, 艳阳高照。
好似黄金港一行,老天将该下的雨都下尽了似的,我们该流的泪也一并流尽了, 如今剩下了,只有孩子群里似有似无的黯然与神伤。
红拂自是不用说的, 他站在队列最前头, 一如既往地面如死灰。小豆子埋着头,替他举着送行的经幡, 而猹猹紧随其后,和其余几个孩子拿着阿兰生前的遗物, 打算届时一并入土陪葬。
我记得红拂很早时说过, 往后死了,要一起葬在那棵参天古树下。当时的我们不以为然, 阿兰还打趣说红拂, 年纪轻轻就忙着安排身后事, 却不知, 命运无常, 一语成谶, 谁能想到,他会比红拂先去一步, 他会比所有人, 都更早地离开橡树庄。
我默默走在队伍的最后, 并没有选择跟他们挨在一块儿,近日橡树庄气氛吊诡, 大家像约定好了一样, 交谈在此时成了一种不敬。我憋了许多话想说, 却不敢说, 只能闷头缩在后面,甩着棍子,沿路击打着那些七歪八倒的野草,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大家快些走出这沉痛时光。
大豆丁陪在我旁边,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那是阿兰留给他的“临别礼物”,晨早刚从威尔逊的豪华小汽车上拖下来,可大豆丁脸上看不出一丝高兴。
路上我忍不住问:“这车好骑吗?”
大豆丁无动于衷,只顾摇头,“不知道,只感觉这车没意思极了,若是能够,我情愿不要它,把阿兰换回来。”
话刚说完,他又叹了口气。这段日子里,这样的叹息我听到了不下一百遍。我很难开口说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词,因为我清楚,这对他们来说,实属多余。
“对了,火罐呢?”我试图转移话题,尽量别太聚焦在阿兰身上,“这些天,我好像总看不见他。”
“听说他也病了。”大豆丁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摸了摸肚子,说:“说来也是有趣,咱们这院子,是不是有什么邪气?怎么总有人生病患病?我弟弟是娘胎里的老病根,也就算了,猹猹也有病,结果猹猹没好,火罐也病了,依我看,这里头蹊跷得很。”
“谁说火罐病了,他才不是病了呢!”黑鬼闹哄哄了挤到中间来,看了看大豆丁,又看看我,纠正道:“他那是自己作闹的,那天回橡树庄上楼梯时,说是不小心崴了脚,从台子上滚下来了,把腿给摔瘸了,骨头都折断了.......”
“骨头都折断了.......?”我不禁皱了皱眉,事觉突然,又觉得有些合理,“难怪许多天没见到他了。”
“是啊,那条腿怕是废了.......”黑鬼颇为哀怜地瞥了眼前头的猹猹,“你说那猹猹,废老大劲捧他做老大,如今他老大连走路都费劲,真是造化弄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