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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如此。”我说。有些希望红拂能答应,又有些希望他能拒绝。
希望他答应,是为着整个橡树庄的大义,黑鬼说得对,这里的任何一个孩子过得不好,对其他孩子都会是一种间接的恶劣。哪怕那个人是人人憎恶的火罐。
而希望他拒绝,是我自己的私心。阿兰去世后,红拂心绪颓迷,斗志已大不如前。更何况,他与火罐水火难容,见面必拔刀,我又何苦难为他去蹚这趟子浑水。
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回到寝室的后半夜,就着新起居楼还没来得及挥发的新鲜油漆味,我侧躺在床上,朗朗回忆起初见红拂的场景。
那时的他拖着满身伤口,赤着脚,一步一血印地踩在荆棘上。
风雪将他的长发迎空抛起,他抱住双肩,在凝噎的血泪中颤巍向前。
我随人逗留在廊下,与他遥遥对望。他顶着那一脸五颜六色的残缺妆容,宛如一只悲愤的小丑。过量的腮红让我分不清是他的脸本就如此鲜艳,还是被风雪浸染所致。
他一步一步,踩过那长满勾刺的荆棘,走下十字架。
勃艮第的士兵振臂高呼,为贞德呐喊。
神邸降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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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密谈
◎你笑什么?◎
“我不去。”
红拂“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 盯着我的眼睛,几乎以一种条件反射似的决绝拒绝了我和黑鬼的提议。
没等我和黑鬼进一步游说,他又喃喃自问道:“你们这是在开玩笑吗?让我去劝火罐放弃同栗子鼠争抢领养机会, 你们知道的,猹猹比他的命根子还金贵。”
“可是也只有你能劝得动他。”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但说实话, 三个人里,我才是最没底气的那个。
“拉倒吧。”红拂冷哼一声, 摇摇头坐回到床边,“如果我去了, 只怕凳子还没坐热, 就跟他打起来了。何况上回咱们去看火罐你又不是不在,他对我是怎样地尖酸刻薄, 我哪怕去死, 都不想搭理这种人哩!”
“就一次……”黑鬼走上前去, 拉了拉红拂的衣角, “红拂, 我们都知道你嘴硬心软。就这一次, 好不好?”
“是啊,我们答应你, 如果真的劝不动, 我们决计不会再麻烦你。”
红拂眸色微动, 似有感触。这显然在我的意料之中,以我对他的了解, 他总是如此, 外头的壳比龟甲还硬, 心却比丝绸还软, 他如今这样,只等着我们多拣些体己的软话儿说与他听。
“那说好了,如果真不顶用,你们可别怪我。”红拂松了口风,但仍难掩踌躇。毕竟以火罐的牛脾气,天王老子来了恐都无用,请动红拂,也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下下之策。
我们三人便这样揣着忧心忡忡的心情打小道往猹猹寝室走,一路上,彼此都没说话。
我知道,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在紧锣密鼓盘算着待会该怎样开口,这绝非什么易事。
“让给他。”
临到门边,旁边的暗室传来一阵窸窣的对话声。刻意压低的声线和走调的音色告诉我,里头别有乾坤。
红拂与我双双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到门口,虽只有一小条狭缝,但足够让我们窥探到里头的情形。
是栗子鼠和火罐。
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两条影子交叠在一起,互相交缠、覆盖,多鲜明的比对。
火罐即便瘸着腿、杵着拐,气势依旧汹涌。栗子鼠也毫不逊色,体型上压不过,便以眼神压制,他眼睛里透出的气定神闲,反衬得火罐的张牙舞爪略显惶乱。
“听到没,我让你让给他!”
见栗子鼠一动不动,火罐蛮横上前,铁爪般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栗子鼠虽受制于人,神情痛苦,却极其骇人地露出一脸阴森诡谲的笑,他这一笑,不仅让外头的我们汗毛倒立,也让离他数寸之距的火罐失了分寸。
火罐一脸难以置信,“你笑什么?”
栗子鼠扒拉开他的手,一边弯腰剧烈咳嗽着,一边将脸上的笑容挤得更加用力。
“你他妈的到底在笑什么?!”
火罐拽住他的双肩,将他狠狠往墙上砸去。我同黑鬼下意识倒退半步,只有红拂还在目不转睛地密切关注着。
他总是无惧于一切。
栗子鼠如醉泥烂肉般地瘫倒在墙根底,神色迷离,他平息了许久,方开口说:“你是我见过,最不愿服输的输家……”
“什么意思?”
火罐一瘸一拐地往前凑近几分,双眸颤抖,仿佛被正中下怀。
“一条失去了利爪和牙齿的狗,你觉得,主人还会留住他吗?何况,那条狗还知道那么多主人家的秘密。”
火罐下身一软,险些没站住脚。好在身后还有木架支撑,不至于落了太多威风。
没等火罐站稳脚跟,栗子鼠冷冷道:“只有像你这样愚蠢的人,才会觉得哈吉是棵可堪托付的大树。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在你瘸腿之后,我早已向哈吉请命,等你死了,你的位置就是我来顶替……”
“可你明知这不是什么好勾当!”火罐像被踩中了猫尾,顿时龇牙咧嘴起来,“你自己也深受其害,才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还要想着步我后尘?!”
“那也是你逼我的!”栗子鼠毫不留情地将火罐推倒在地,“我变成这样,也是拜你所赐。”
“可你也说了……哈吉不是可堪托付的……为什么呢?为什么还要学我?走我走过的路?又为什么铁了心要同我抢?”
火罐瘫坐在地,泪眼朦胧,这是我进橡树庄后,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地无助,仿佛被全世界唾弃一般。
“那只是我之前的想法,直到那天……”栗子鼠擦了擦脸,欺身上前,“直到那天,汉米尔斯太太来挑选孩子,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有比依附着哈吉更好的活路。这里的孩子谁不想活?你不想活?你说得没错,跟着哈吉做那些拐卖的勾当,只会越陷越深,到最后和你一样,沦为一颗弃子。你不会不知道,你已然被放弃了吧?哈吉现在只等随意找个由头将你打死,再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无数个孩子为了活着,还是会前仆后继为他卖命。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当然——”栗子鼠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字字分明:“最主要的是,从你身上抢走你最珍视的东西,让我感到无比地快乐……”
“你不可以这样……”火罐喘着粗气,匍匐上前,数分钟前还气焰嚣张,现在却如丧家之犬,“成全我一次不好吗?一定要这样置我于死地?”
“我成全你?那谁来成全我?!”栗子鼠想也没想,一脚踢开身边人,“当初在黄金港,那么多孩子里,你为什么偏偏选中我?那个时候你可曾想过成全我?现在要我来成全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错了……”火罐终于还是低下了头颅,音容哽呜,“我真的错了……原谅我……”
“我需要你认错的时候已经过了。”栗子鼠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往门外走,独留火罐一人在原地抽泣。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自你瘸后,已许久没有进献新的孩子了。我因为水痘,逃过一劫,但我时时不忘您的往日恩情。便向哈吉推荐了……”
四周迅速安静下来。
“猹猹。”
栗子鼠哈哈一声,大步流星地开门而去。
笑声持续回荡在空荡的长廊里。
我和红拂黑鬼忙躲进隔壁寝室,大气也不敢出。待脚步声与笑声远去,我们才灰头土脸地溜了出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