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拂几近破音,“什么死不死的?说你娘的腌臜话,你给我听着火罐,你必须给我活着,给我好好活着!我还等着你好了同我再打上一架呢!你欠我好多下打我都没还手,你快起来,让我好好给你几拳!”
“哈哈......”火罐看着红拂的脸,泪从眼角滑落,“红拂,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那么讨人厌......只是,你现在赢了,你想打我多少拳都可以,我再也不能够欺负你了。”
“老大......”猹猹紧紧抱住火罐,“你别走好不好,你别把我一个人丢下.......做人真的太苦了,做人一点儿也不好玩。你让我跟你下地狱好不好,下地狱陪着你,让我陪你走完一整段路......”
“你听听,”火罐闭上双眼,只剩嘴皮子在不停地动,“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缠着我。猹,你要你记住,以后你要听红拂和克里斯的话,千万别和他们犟,知道不知道?”
猹猹揉腮点头,双眼哭得如水蜜桃一般肿大。
“克里斯,你是个好人。”火罐把手盖在我的手上,垂眼微笑,“莫辜负红拂。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两个对彼此都有意思。”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再看红拂,他也背过身去,只一味默默抽泣。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很想告诉你。这件事我憋了很久,藏了很久,也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说了,你们也不会有人相信我。”
像是末日夜里的最后一点光,火罐像是知道自己快要熄灭了,开始决意掏出那些心底经年不去的陈辞。
“你们都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认。我欺凌弱小,我助纣为虐,我做拍花子诱拐孩子,我献媚讨好争宠卖乖.......这条条例例我都认,只一件事,我便也是心有苦衷呐!”
言至此处,火罐泪如泉涌,整个人像是燃起来了一样,噼里啪啦迸溅出最后的火花。
“外面人人都说我杀了自己的亲娘,是个弑母流亡的弃子。我的确杀了我娘,我娘是我杀的......可你们不知道.......不知道.......”火罐仰天大笑,“是她让我杀她的啊......哈哈......是她让我杀了她的。”
众人眼中满是诧异,连我也有些恍惚,突然感觉眼前人变得好陌生好陌生,不像是我一贯认识的那个火罐。
“那年她生下我后,身子受损,便再也接不了客。后来遇到一个男人,说要娶她,将她从窑子里赎回去,她信了,却是从一个魔窟到另一个魔窟。等她明白过来时,已经犯了鱼口,就是和阿兰一样的花柳病,我四处做童工苦力,攒钱买药,却还是徒劳。”
“她那天将我叫到跟前,给了我一大包糖豆。从前她只有过年时才会给我买糖豆,那天却给了我好多好多。”火罐的语气越来越轻,到最后,要将耳朵凑到他嘴唇边上才能听得清,“等我吃完那些豆子,她便给了我一把剪子,求我让她去死,求我把她捅死。她哭得那样惨,像是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一样,她说妈妈好痛苦,你替我结束这一切好不好......?”
“所以我杀了她。”火罐咽下一口气,身体一下子不动了,“我不是坏人。”
“火罐.......?”
红拂探了探他的鼻息,四周出乎意料的安静。
“火罐!”
一声尖叫刺穿密林。
“老大........?”猹猹挣扎着爬过去,不停拍打着他的脸,“老大你醒醒,你醒醒?!”
“别拍了,”黑鬼冷冰冰地看着他的脸,惊魂未定,“他已经走了。”
“那我们呢?”小豆丁指着对面河岸问。
红拂同我双双看了眼身后的方向,数不尽的吉普车在靠近,伴随着滚滚黄烟,悉数袭来。
“跑!”
伴随红拂一声令下,众人一窝蜂朝河边奔去。唯独猹猹死守在火罐的尸首旁,丝毫不惧那密密麻麻的援军。
“我不走!”他被红拂强拽着不松手,两只手臂死死框着火罐,红着眼叫嚣,“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着他,守着老大,谁都别想赶我走!”
“你不走只会跟他一样死在这荒郊野岭!”我厉声喝止,帮着红拂一同将他拉到自己这边,“你难道忘了你老大死前吩咐过的话了吗?!”
“可是.......”
“别可是了!”红拂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再这样拖下去,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话音刚落,先行抵达的先锋兵已穿过树林,来到距离我们百十来米的泉眼边。大家忙加快手脚动作,一个牵着一个慢渡过河,红拂想也没想找到了我后面。
“你先。”
“我不要.......”
“别废话,我善后!
”
红拂一脚将我踹下河岸,他知道我会游泳,淹不死人,可他却没有跟着下来,反是一个转身,抓起足边的□□,大义凛然地走向那群人。
“不要,红拂!!”我在激浪中翻涌,试图爬回海岸。
“克里斯,别回去!”黑鬼紧拽着我,“你回去了,红拂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什么意思?什么做的一切?”我后知后觉,猛地反应过来,“你跟着他一起来骗我!你们一起在骗我对不对?!”
“对不起克里斯,”黑鬼抹了把脸上的水,艰难地将我抱回到岸边,看着河对面的那抹红色越来越淡,我终究没能控制住,扶着岸头嚎啕大哭。
“对不......对不起......克里斯,对不起。”黑鬼一个劲地道歉,“是红拂让我别告诉你的,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你知道的,无论是你还是红拂,你们谁去死,我都一样难受.......”
“所以从一开始,一开始这个计划,这个逃跑计划,它就漏洞百出、贻笑大方,对不对?!”
我捂住双眼,不忍细看对岸,眼泪透过指缝,滴滴答答淌了一地,“一群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妄想逃出生天,制定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计划,殊不知,从一开始,这个计划的代驾是注定要有人死去.......”
“克里斯.......”黑鬼与我相拥而泣。
“红拂他一早就知道,一早就知道,会有人流血。”黑鬼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羽毛,交到我手上,“红拂说,这是杜鹃鸟的毛。杜鹃鸟是华丽之鸟,生机之鸟,他想你带着它,回到故乡,永远不要再记得他。”
“为什么?”我看着那片羽毛,视如珍宝,“为什么一定是他牺牲?”
“是他想要的,”黑鬼看着我的眼睛,泪眼婆娑,“他说,你的他的李靖。”
“李郎,谈谈你的长安城。”——我紧捏住那片羽毛,突然,“砰”地一声,惊天巨响,对岸传来一阵雀跃的欢呼声。三三两两的士兵拖着那抹红,如臭抹布般将那具尸体和火罐叠到一起。我极力匍匐在麦田深处,看着那道刺眼的红,将血泪咽回到了肚子里,心彻底灰死。
“红拂.......”我不顾黑鬼阻拦,跑出麦田。不想那片羽毛随风一转,从掌心脱落,往我身后的地方飘去。
“你看连它都在劝你不要回头!”黑鬼夹着哭腔追赶上前,“克里斯,别回头.......求求你......红拂一定也这样想的,别回头.......”
我痴痴然跪倒在地,什么也看不清了,茫茫的大地,像是回到了我进修道院的第一天。
我挤坐在又脏又臭的吉普车后面,怀揣着那一包袱的银元,以为未来会是个美好的新世界。红拂、阿兰、黑鬼、大豆丁、小豆丁、火罐、猹猹......每个人的影子依次浮现在脑海,却又如泡影般消散,我明白,有些人永远地黯淡了。
“我们快走吧。”黑鬼不停催促。
猹猹拉着小豆丁,一步一印地跟在后面。
“我哥哥呢?”孩子天真的声音在回响。
“你哥哥会来找你的,他答应我们在汉米尔斯庄园外面的路上会合。”
“大豆丁死了。”黑鬼悄悄附在我耳边,“他和红拂,是各自都有要成全的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