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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种过度内醒、会把全部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崩溃。
这才是他痛苦的来源。
“对不起叔叔,我说了错话,我口不择言。那天我一股脑地怪你,可是明明做错的是我,是我的错……”
我惶急地说着心中的所想,跟在他一步之遥的后方,颈上像是有一条无形的锁链。我渴望把执掌的那端放在他的手里,只要他愿意,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对不起,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叔叔,可我没有珍惜,我还用恶毒的语言侮辱你……”
“对不起……”
……
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看着他前进的脚步,边走边说了很多话。他没有回头,但他一直在听。
我不知他是什么表情,但他走得很慢,脚步又有些凌乱。他手中的书从左手换到右手,又换回来,像是一本烫手山芋。
“小野。”
在办公室的门前,他缓缓地转身,像是一个狭长的慢动作,我能看到他鬓角刘海的轻轻摇晃,发丝的光影在脸颊上跳了支短暂的舞。他面对面与我相视。
他并没有重复着让我回去的话,反而努力挤出一个宽容的笑:“昨天讲得很棒。”
一瞬间,视线中仿佛只剩下他的笑颜,还有脑袋上温热的触感。他摸了摸我的头,在我脑袋上揉了一把,尽管我已经比他高了。
他像是之前一样待我,像我从未对他做过那些过分的事。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回去吧,小野。该上课了,你们班主任还需要你来当示范呢。”
我牵住他的手腕,指尖搭在他鲜红的小痣上,来回地抚摸。他没有动,任由我抓着他的腕子,在那凸起的腕骨上细细地摩挲。
“叔叔对不起。”
他静静地看我,我灼灼地看他,目光成了条对流的江海在彼此之间融合,恍若一道浅浅的银河,只是王母娘娘的金钗大小。它没有扩大,也不需要喜鹊,站在银河的两端,我仍然能牵到他的手。
可喜鹊还是飞来了,与吵杂的铃声融为一体,走廊上响起楼下同学们奔跑的声音。叔叔从我手中抽出腕子,深深看了我一眼,留给我一个转身的背影。
“好啦,乖,回去吧。”
……
我忽地想起一件童年的事,久到我都以为它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我以为我选择性遗忘了它,但它却重新出现在我的脑海。
亲子运动会那天,我短暂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妈妈。我围着她乱跑、大声地叫。
她的存在让我成为了全场最好运的孩子。我的妈妈是最漂亮的女人,她给我带了很多玩具,许多零食,曾经霸凌我的小朋友们纷纷和我道歉,企图拥有我的原谅。
可幸福是短暂的,我的时间轴只比灰姑娘提早了七个小时。在下午放学后人潮散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又没有妈妈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妈妈是谁,我只是很失落,一个缺爱的孩子渴望同时拥有爱我的叔叔与妈妈。我大声地问父亲,为什么叔叔不来。
父亲没有回答我,沉默片刻转身走了。所以在他把叔叔接回家时,我崩溃地大哭,闹得天翻地覆。
我冲着叔叔大声地喊,你不要我了。我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都不来,你不爱我,我讨厌叔叔。我不要你这样的叔叔。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我,想抱抱我,却被我一把打在腕骨上。
不重,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哪有什么力气,但很清脆,叔叔愕然站在原地,捂住手腕,低垂着头,睫毛轻轻地晃了晃。
我大吼大叫地哭着,噔噔跑远了。
父亲正好在旁边目睹一切,气得发抖,趁我叔和奶奶说话,直接把我拎到房间里狠揍一顿,我越发委屈,哭声震天,说我自己名字就是诅咒,我活该是个没人疼的野孩子。
好像门外有些动静,当时幼小的我没注意,但似乎是一声短暂的抽泣,还有很轻的、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后来我拗气过了,自己偷偷溜出去吃饭。路过书房,门缝没有关严实,父亲与叔叔在里面。
父亲在给叔叔的脚踝敷上冰块。两人窸窸窣窣说些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听到了。
叔叔的声音很轻:“你不许打小野了。他又不知道那就是我……他年纪又小,会这样想很正常。你一个做父亲的,更应该关心他,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他。”
似乎他们还说了什么,我低着头,蹑手蹑脚地溜回房间。
好像在那一刻,我忽地长大了些,我好像懂了很多孩子上小学也无法理解的苦楚,还有心上不知为何绷紧的弦。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赶着叔叔上学的时间去找他道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