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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侯等陛下醒来。”楚凌钧哑声道。
冯皎实在无奈:“侯爷,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老奴为难了,何必呢?”
上一次,还是赐婚之时。那时候他要见永嘉帝,可永嘉帝却始终不召见他,他只能等在会极门外,让冯皎为难。
楚凌钧垂了垂眸子:“抱歉。”
冯皎也无可奈何了,他抬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侯爷,今儿这天可不是特别好。日前钦天监说过,这几天会下雪。这大冬天的,万一冻出个好歹,可是个大麻烦。”
“冯掌印若是不愿替本侯通报,那就请回吧。不必再劝了。”楚凌钧面无表情道。
冯皎一听,已经有些生气了,他几次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如此反复数次,方才道:“侯爷,老奴再奉劝最后一句。若是陛下动怒,让玄羽卫把您拖出养心殿,这可不好看。”
说罢,他转身回了殿内。
入冬没多久,今年还未曾下过雪。哪知今日就偏偏赶上了。
明明是快到正午时分,天上却苍茫茫一片,半分日光都不见。没过多久,天上就飘起了雪花。
楚凌钧就这样默默跪在养心殿门前,身形不动一下。
起初下的还没多大,雪花落在地上就融化了。但是温度却降得十分迅速,伴随着呼啸的风,雪渐渐大了,很快就落了地上薄薄一层。
到了未时,雪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朝服布料单薄,远远比不上的冬日穿得大氅。很快,他的肩膀上就落满了雪。
楚凌钧闭了闭眼睛,长睫上凝了一层霜。这样的雪,却让他仿佛毫无知觉。
他的脑海中想象到的是当年在北境前线遇到的那场大雪。那是踩上去就会将小腿没尽的雪。马蹄也深深陷入雪地里,无法行军。铠甲凝冰,变得奇重无比,然而冬衣不抵严寒,恶劣而极端的天气下,燕梧铁骑就是这样与北凉军交战的。最终,六万将士陨落在了北落原中。
而此时,这凤京府的雪与北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楚凌钧心如刀绞,但却无法为六万将士讨回一个公道。
远处的段愉辰就这么望着他,望了许久,最终却只是转身,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
楚凌钧的头发上已经落满了雪,他整个人像是雪中的一座雕像,一动不动。大雪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周身的温度也在急速下降。
他的心里闪过一时的恍惚,甚至在想,如果就这样死在这冰天雪地当中,也是甚好的。他没有办法为死去的亡魂讨回公道,那不如让他也这么死去。
大雪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知过了过久,楚凌钧仿佛感觉到面前白茫茫一片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想抬眸看看那人是谁,长睫上的冰晶却突然落入眼睛里,让他不由皱着眉闭了闭眼睛。
来者缓缓走近,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
楚凌钧若有若无地闻见了一抹月麟香,他缓缓抬头,眨去了睫毛上的雪。
“阿姐……”楚凌钧哑声开口,却后知后觉这称呼有些冒犯了,又低声改口唤道。
“……皇后娘娘。”
第45章
楚凌音一身莹白色彩绣凤椒云锦宫装,挽着流云髻,颜如渥丹,玉面淡拂。那样的容貌分明该是明艳动人的,可那双眼眸中暗藏着悲悯,反而衬得她少了几分妩媚,更如空谷幽兰,雍容端庄,又清冷出尘。
“回去罢。”楚凌音目光微动,她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把伞,递给他。
楚凌钧没接,只抬头看着她。“娘娘可否带臣去见陛下?”
楚凌音低垂着双眸,淡淡道:“本宫是来传陛下口谕的,命你离宫。”
“我要见陛下。”楚凌钧低声说。
楚凌音:“即便你见到了,又有何用?”
“我……”楚凌钧握起了拳头,咬了咬牙。“我想恳请陛下,还燕梧铁骑战死的将士们一个公道……”
“这世间本就鲜有公道。”楚凌音说。“你岂能求得事事皆如你所愿?”
“……”楚凌钧紧拧着眉,五指收紧,指节咯吱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不愿重惩宋阅?”楚凌钧低声问道。
“宋阁老是三朝元老,辅佐朝堂有功,陛下……顾念旧情。”楚凌音道。
“那燕梧铁骑呢?”楚凌钧蹙眉看着她,“自大晟立朝,燕梧铁骑已经驻守北境百余年!难道比不上一个宋阅吗?”
楚凌音没有回答,只是撑开了伞,给他遮蔽风雪。“把伞拿着。”
“阿姐你告诉我。”楚凌钧仍然没有接伞,只是神色黯然地看着她。“在陛下的心里,前线将士们的性命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楚凌音沉默许久,轻声开口。“澜玉,燕梧铁骑对大晟很重要,对陛下也很重要。但是陛下要的是制衡和中立,这朝堂上,只要有任何一方失衡,陛下就会亲自下场来调节。”
楚凌钧愣怔了片刻,目光中有疑惑,有无措,他张了张口,嘴唇翕动几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澜玉,即便你见到了陛下,陛下也不会为了一个燕梧铁骑打破这朝堂上的平衡。”楚凌音说道。
楚凌钧仍是不解。但是此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那个答案他不敢去细想,否则,他会感觉自己是个笑话。
楚凌钧已经开始有些头疼了,跪了太久,冰冷的温度让他的思维都迟钝了起来。
“若是如此,阿姐,我不知道燕梧铁骑这些年来,驻守北境的意义在何处……”
“百年以来,楚家守护着这段氏的江山,并不需要什么意义。”楚凌音轻叹,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哀戚。“很多事情,注定如此,没有什么想不想、愿不愿。即便有,也只能被迫接受。”
听到这里,楚凌钧忽然自嘲般轻嗤一声。
那一瞬间,他终于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楚家也是个笑话。
不管想不想,愿不愿都要接受,就像是姐姐成为皇后,就像他当初和段愉辰成亲一样。
以及今日早朝上的这个结果,他都要接受。
楚凌钧闭了闭眼睛,从姐姐手里接过了伞。
楚凌音看了眼身边的宫女,宫女上前欲扶楚凌钧站起来,却被他拒绝了。
跪得太久,膝盖受凉早已麻木,仿佛灌了铅一般。但他还是紧拧眉心,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然后向楚凌音缓缓行了一礼。
“娘娘保重身子,微臣告退。”
随后,他转身,手中举着楚凌音给他的伞,踉踉跄跄地往养心门走去。而楚凌音仍然站在原地,目送着他。
段愉辰就站在拱门下,目睹了一切。等到楚凌钧走近,他才上前来接过了他手中的伞,然后搀扶着他离去。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走在宫道上,发出咯吱声音。段愉辰不由低声道:“小心些。”
楚凌钧面容极其难看,脸上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临走前,段愉辰回头看了一眼楚凌音,他微微颔了颔首,以表谢意。
积雪过厚,再加上楚凌钧已经在雪里冻了太久,不再适合骑马,段愉辰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人塞进了马车里,然后给他倒了杯热茶,递进他手心里。
“先喝了,暖暖身子。”段愉辰吩咐道。
楚凌钧心灰意冷,木讷地拿着杯子,一动不动。
段愉辰叹口气,索性握着他手腕将杯子送到他嘴边,这才让他喝了两口。随后他将杯子放回一旁,握着他的手,只觉那只手凉得像冰块一般。
“跟你说了要从长计议,你偏要这般不冷静。”段愉辰叹口气说。“把自己冻成这样,你满意了。”
楚凌钧一动不动,面容只有麻木。
段愉辰瞧着他,假意抱怨:“平日里我才是体寒的那个,现在让我给你暖手。”
楚凌钧欲将手收回来,段愉辰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