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自觉就露出一个微笑来。
就算那雪白玲珑的小毛爪一脚踩住皇帝身前未完的一纸墨书,似乎感觉到了湿意,还很快抬起爪子甩了甩。这一举就直接把皇帝方才的「习作」毁了,却暗合了皇帝某些不能告人的念头。
皇帝神情极宽纵地注视着云棠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根本没脾气:
那只神兽幼崽正边甩小毛爪边左右看着黎南洲将它带回来半个月,已经对它有些了解了。它并不是在评估周围的人或者在戒备警惕什么。
它只是在寻找四周有没有发生什么令它感兴趣的事情。
它的性子非常自我,或许心里明白自己来历特殊、又被国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捧得地位崇高。
总之它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对他来说过于巨大的人类或者其他它理应没有见过的造物吓到。
正相反,它总喜欢神气活现地待在高处,比如太极殿的龙椅,比如太和殿的屋檐,也比如他这个皇帝的头顶,偶尔它懒洋洋地俯视所有人,又会很快地失去兴趣,会突然地跑开或者随时随地躺下睡着。
它睡着的时候是那么放心又坦然,好像对一切都不放在心里、不感到有压力,它自由自在,对这座森森皇城没有任何的敬意。
就像此刻,它瞟了几眼它从没有见过的卫大夫,也只是出于某种无聊的好奇。
黎南洲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能明白这只幼崽的情绪,而他也确实越来越被它吸引了。
这只小兽只用了一旬多就以一种越来越具体的、天真可爱又神秘迷人的印象取代了它原本对于黎南洲来说算得上意义重大的那个「美丽祥瑞」的标签。
而它的长相、声音,它举动间那种让人捧心而叹的灵动娇憨,又实在符合刻在人类基因里那种追求温暖圆幼毛绒绒的审美。
它几乎已经把所有见到它的人都俘获了。最近一段时间里,梁宫中以这小家伙为中心发生的所有暗流涌动,皇帝都心知肚明。
甚至阮太后那边几次三番派出些形貌亲和的宫侍、捧着食物和玩具,试图把这代表「祥瑞」的小家伙吸引到临华殿去。
但是这漂亮的小东西显然并不把那放在心上。
虽然它偶尔会四处留情它跟很多让它看得顺眼的人都有过软下身子撒娇的时刻,但它对谁都没有长久的兴趣和亲近。
除了他。
黎南洲从小的经历让他长成了一个城府很深的年轻皇帝。但是他仍然没办法不为此感到得意。
显然这小神兽才真正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哪怕它并不在乎。
它绝对明白那些目光追逐着它的人类对它有多么痴迷,为它偶然的挨蹭有多么欣喜。但是这小东西不在乎,它轻轻松松就跑了,此时的片刻亲昵,转眼就抛之脑后。下一次见到就可能理都不理你。
而没有人会对它生气。
那些陷进痴迷的宫人只会检讨自己。他们会使劲浑身解数、用出各种体面或不体面的招数,想尽办法重新得到这小宝贝的垂青。
黎南洲并不想成为这种痴迷中的一员。
但这由不得他自己。
自他从云棠对他的特别中汲取快乐的第一刻起,他显然就已经陷进去了。
在这个全民皆苦、只能托付信仰的时代,在当今皇权式微、天下战乱多年的背景下,谁又能拒绝一只有着温暖绒毛、无辜大眼的小猫猫呢?
尽管它两爪子就把你未完成的新作踩皱成一团黑乎乎的垃圾。
但没有人会过来阻止它。连一向对宫人严肃刻薄的内官也只是屏声敛气站在一旁,好像完全没看到有什么毛团子在皇帝面前撒野似的、只规规矩矩地眼观鼻鼻观心。
每逢卫大夫前来侍读,皇帝的书阁里留下的莫不是他的亲信。而现如今皇帝在宫中的亲信几乎都完全倒向了小猫咪。
毕竟猫崽有皇帝自己带头宠着,小祥瑞又实在可爱得要命。
再说了,陛下本来也会在卫大夫离去后将纸稿烧掉,那还不如拿来给小祥瑞玩耍呢
而这不过是云棠突然兴起的又一个小游戏
最开始猫崽只是想要甩掉前爪沾上的墨点,但是他快速弹动小爪子的时候,不小心在纸上又走动了几步,四爪的肉垫很快都沾到了未干的墨迹。
墨汁的味道小猫很不喜欢,他皱着小鼻子嗅了嗅,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而后他很聪明地在未被填满字的空白处蹭爪子,给黎南洲的习作留下了数个黑色的小梅花印那纸已经被他蹭破踩皱了,完全看不出先前的字迹。
这就够有辱斯文的了。
而不知道是纸被踩皱时发出的微弱脆响还是那把宣纸攒起来的奇妙脚感突然吸引了猫崽,引起了这个淘气包子的兴趣,云棠突然整个猫微微原地跳起来,肉眼可见地变得兴奋激动起来
他爪子一推,把皇帝的文章先撕开,马上用后腿随意地轻轻一撇蹬到地上。
然后他俯下身,对着卫大夫的书来了个快速俯冲,那气势简直像下山捕猎的猛虎,好像卫大夫那本父祖传下的注满字迹的经史是一只狡猾有力的猎物,在云棠设计的剧情里正被神兽大人天降正义。
但是在旁人看来,云棠就好像是一个暖白的绒球球长出了大耳朵和四只小脚,正在乌木桌案上活泼地弹来弹去。它细柔的毛毛都在一次次跳动中晃得飞起来,软绵绵地扑在纸堆里,叫人旁观得实在手痒,不禁想把这绒球捉住揉在自己手心。
怎么会那么可爱?
黎南洲默默地想可爱得根本就没有道理。
小猫咪哪知道自己做个游戏也会把人类萌到屏住呼吸。
云棠就这样发疯般地玩了一会儿,奶猫身上的幼毛都兴奋得微微炸起,偶尔他透粉的大耳朵向后背着,上半身在案上故作姿态地伏低,大而圆的猫眼会突然警惕地转来转去。
但他显然是在警惕那本想象中的「凶猛的猎物」,而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被他忽视了个彻底。
云棠当然不是第一次这样玩了,黎南洲就看到过很多次。他知道这只是这小崽莫名其妙突如其来没有理由的游戏,这个时候最好别打扰它,不然一定会被咬上一口。
不过云棠显然从不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从不思考自己任何行为的理由,他宽纵自己所有兴之所至的念头,听任自己所有的欲望,绝对的随心所欲。
当然他也会很快地平静下来。然后像这样,乳毛还乍乍着,小猫崽却站住不动了,喘息的小身体慢慢平静下来,高高竖起的小尾巴像奶霜融化般慢慢落下去。
奶猫的玩兴来得突然,走得却也毫无痕迹。
云棠一屁股坐在黎南洲的手背上,慢悠悠地伸出前爪,又试探性地拨了两下他的手下败将,发现它不再「张牙舞爪地挑衅他」,于是无聊地把它一把推下桌去。
天可怜见,那本经史当然从来没有「张牙舞爪」过,但你难道要质疑神兽大人的判断,打扰神兽大人方才的英勇对敌?
不能够。
他的皇帝仆人和周围的追随者们只会像现在这样敬佩崇拜地看着他。云棠心里哼唧一声,漫不经心地伸个懒腰,抖了抖自己威武的小胡须。
作者有话说:
棠棠现在,确实,属于比较傻的时期。属于人的那一面是被猫猫的本性压制的
第3章
其实云棠内心深处大概明白他方才并没有真的大战凶恶强敌,或保护了他周围这些体型巨大却笨重无能的愚蠢人类。毕竟他的假想敌此刻正破破烂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怎么看也不像是片刻前还会喷火闪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