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昨晚也有这一整套程序,皇帝并不是对此有什么情绪,他只是全程都要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紧。
盯得老太医浑身上下不舒服极了。要是旁人,王老太医早就不客气地说一句:别妨碍我瞧病。
此时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了,王太医只是委婉道:陛下放心,祥瑞的脉象并不凶险,臣先前开的两剂药都直对病灶,想来晚上再喝一副,祥瑞这回的风寒就不太要紧了。
他话还没说完:但后半夜还是一定要小心,这个时段容易生变,照顾的人必须格外提神注意。再有:
等到风寒好些,祥瑞身子更康平了,老臣到时候再开几副给祥瑞调养身体的方剂。
好。黎南洲全都点头答应下来。
虽然等云棠风寒的症状消解了,再想叫他喝药绝对是个难题皇帝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应对的头绪。
他甚至不知道小东西怎么一直没化回毛球来逃避。偏偏黎南洲几次都没找到机会跟云棠谈这个问题。
但他的意思也希望小祖宗能先维持人形、尽快调养好体内隐藏的伤病。
等王太医气势汹汹地带徒弟转身走了,皇帝又是将老童留下来守着,自己赶紧趁着这点时间召见下边的人另转到一处宫宇,还要随时备着小东西醒了、他得立刻回去。
然尽管黎南洲提前留了话下来,叫宫侍有动静就来知会自己,可云棠一下午睡睡醒醒反复了好几次,躺得相当不安稳,而他第一回 睁开眼睛就叫童掌笔不用找黎南洲回来。
小猫大人还可爱吧唧地跟老太监卖乖:老童,你过来坐着。你陪着我就行。他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点因高烧生出的潮湿水汽。
老童的一颗心顿时都被他的小祥瑞攥住了,几乎立刻把皇帝陛下丢出十万八千里。
当然,掌笔大人也没有真的自己上阵跟云棠大眼瞪小眼。他把白杏和阿细都叫过来,让两个小宫女在云棠睡不着的时候陪祥瑞玩些不费神的游戏。
而童掌笔也真是神通广大从知道云棠能化形到现在才有几日,他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准备来了一堆诸如白玉鸠车、鲁班锁、双陆棋这类的玩具。
大抵就算后来晓得了祥瑞化形不是小娃娃,老宦侍也总觉得云棠得要人哄着才行。
这些东西到了云棠手里,哪怕他还在病中,也不过须臾就给摆弄明白了。
掌笔大人搬过来的那箱玩意里还有一套憨态可掬的胖娃娃瓷偶云棠想不明白老童是出于什么考虑准备的,但是两个小丫头都忍不住直勾勾盯着,于是小猫大人大方道:
送给你,这个给你。他把红色的给了小杏,绿色的给了阿细。
老童在一边瞧见云棠安排完手里的东西,上一秒还对着小宫女好看地笑笑,下一刻就仿佛没力气般往后靠到堆起的被子上,头也侧着枕到软被里。
他便往前一步点点两个小姑娘的肩背,叫她俩悄悄退到屏风后的矮榻上守着。
云棠叫老人轻手轻脚把被子盖到下巴处,露出来的胳膊也给妥帖塞了回去,小猫大人又撑开眼皮看了看童宦侍,便一骨碌从靠坐的姿势往被子里滑下来,向老太监方向翻过身来、闭起眼睛。
我再睡一会儿。云棠说话拖着鼻音,瓮声瓮气地,几乎话音刚落就立刻遁入了朦胧的睡意。
不多时,还发着热的小猫大人又睡熟了。高烧的不适让他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些许,有些艰难又略显局促地呼吸着。
童太监又不放心地往后叠了一下刚才云棠坐着时靠住的被子堆,这才放下帷幔,绕过四面屏,在另一侧的软凳上坐下来,向后倚住墙壁。
云棠这一觉睡得稍微长一些,却也不到两刻钟便又苏醒过来。这回他坐起来要了点水喝童太监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小乖乖往放糖盒的床柜上瞥了一眼,十分庆幸云棠最后并没提起来要糖果点心。
可能正是因为先前吃了太多甜的,尽管黎南洲发现后就看着人漱了口,小猫大人这回还是一气喝了两杯温水才足兴。
阿细和小杏再围上来时,云棠对玩具就没兴趣了。他提出叫人找些话本过来、念给他听。
那东西有什么好听的?便是一向百依百顺的老太监一时间都有些不解其意。
话本掌笔大人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这种文艺作品记叙形式已有好几十年不再流行。
如今民间还在流传演绎的内容,倒多是歌功颂德、或教化人驯顺忍受的类型,倒颇受许多流离苦难、已不思翻身的百姓欢迎。老童这个人受先后两代皇帝的影响很深,虽然一贯御下严苛,心里却对这等愚民的手段嗤之以鼻。
可既然祥瑞此时起意想听也不知道小乖乖到底从哪里知道了话本这东西老童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神通广大的掌笔不出半刻就将话本搜罗过来了。而念话本的活计别人就做不得了:便是在皇帝起居殿内服侍的宫人,识字的也不过两手之数而已。
于是老童便用他那种,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情绪抑扬的语气为云棠照本宣科了一个乏味至极的故事,这故事讲述的便是一个穷苦悲惨的百姓在百般忍受世家子弟的摧残折磨后、子孙因父祖冤屈而得济的典型。
云棠甚至没能把这个本子听到结尾,就忍不住搂着枕头叫停了。
他先不说这故事的内涵如何,更不想评价老童颂念的语气,但是话本内容本身那糟糕的情节安排、叙事节奏和情绪递进,就叫云棠莫名冒出来一句话:
这本子一定无人问津吧?小猫大人不用人回答,自己就摇摇头:这种东西一定不会递到我手里不,任何演员都不会接这样的戏。
而云棠刚说完,整个人就完全愣住了。他似乎模模糊糊间意识到了什么事情
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一边的老太监就一副不解的神情:
祥瑞说什么?什么演员?童掌笔凝神想了想:是说这话本排的戏吗?老太监笑了:祥瑞不喜欢这故事吧,但这个本子在当下还真是最流行的一出。那些门阀世家甚至三不五常在治下叫一场这样的戏。
不见一边静默住的阿细和聪明如小杏这样的姑娘也听得满面感动、心有戚戚。
也许以白杏这样的性格,等她长大后就不会再认同这话本中的道理。可若是从小如驯养猪狗般教化她,再有天资的贫寒之民也会丧失天生的灵气。
而云棠一时被老太监打断了思路,不知怎的也顺着没再想回去。他支起身、又被老童扶着靠到了软被上,轻咬着嘴唇想了想,朝掌笔太监伸出手:
给我一套纸笔吧,老童。瞧我给你们改一改这东西。
第83章
今日实在有很多人等着面见皇帝, 秋祭礼的第二日,朝中但凡略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早早递来拜帖。
这些人此时全都候在半山腰,即便黎南洲已经打发了信臣宗室分作两殿代为招待大部分的来人, 也颇有一部分来客须得由他亲自宣见、召到殿里。
纵是心里始终惦念着寝宫里睡下的云棠, 又一直候着会有宫人报上宇粹宫来的口信,皇帝一忙碌起来仍有几分忘了时间。
朝见的诸臣亦算是出尽百宝,都急于在皇帝斩落阮氏这庞然大物后的第一个秋祭礼投靠上去、为自己和家族谋得几分圣心。
过去归属在阮系的官员暂且还观望着不敢上前,但是自觉跟阮家没有明面上的关联、或者自以为有些颜面的那部分, 已经迫不及待地来到皇帝面前狗腿奉承:
或是叙些不存在的「旧情」表达亲切、或者拿着表章奏折走勤实肯干路线要在秋祭礼的第二日拿着自己掌握的信息跟黎南洲表达投诚,至少表演一下自己的勤勉努力。
皇帝其实早已经想好了对朝堂上大部分人的安排, 但他总喜欢在未尘埃落定前, 沉默无声又好似纵容地旁观他们表演。
这其实是黎南洲长年以来某种不为人知的乐趣。只是这种乐趣或许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太清楚。
不过旧时的一点爱好如今已经远远比不上黎南洲对某个小祖宗的惦记。
在宣见秦氏族老后的间隙,皇帝微微蹙眉,有点奇怪地向明能问起来宇粹宫那边的动静:
一直没人过来寻朕?黎南洲放下茶杯, 先前面上那种对待外人的面具般的温和已悄悄隐去。
在听到否定的答复后, 皇帝又问起自己出来的时间。得知他一下午已经在雍明殿待了近两个时辰, 黎南洲也不准备再忙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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