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洲不说话, 静悄悄地坐在圆桌后,面上一派镇定。
只是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从屏风后传来,接着是云棠小小的一声「咦」, 皇帝很快察觉到后面有拖拖踏踏的脚步声在接近, 他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茄片,似乎全不在意身后的动静。
然后他的左肩就被轻轻碰了碰,那感觉很微弱,让皇帝想起过去常从自己身侧蹭过、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小猫咪。
一丝笑意不由隐现在黎南洲嘴角, 又立刻被他压了下去。
黎南洲,我的点心哪里去了?云棠见这人迟迟不肯主动关注自己, 只好又往前跨上一步, 坐回到皇帝身边。
他怀里抱着一只空掉的深木色糖盒,因为角度的缘故、须得微微歪着头朝皇帝看去。
那双大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人,一小圈裹在他脖领处的雪白兔毛更显得这张小脸柔嫩细粉、干干净净。
黎南洲都有些不敢看这小东西。因为他一看见他就总忍不住微笑, 忍不住立刻满足云棠的全部愿望、忍不住心里蓬勃丛生的无限柔情
然午时来自王老太医的那番愤怒批评已经给了皇帝一个比较深刻的教训。
男人清清嗓子, 别过眼睛。
朕可一块也没吃, 朕怎么知道。黎南洲理所当然地推卸问题:是不是叫你都给吃光了,嗯?
皇帝一边舀了一勺白玉冬瓜汤送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喝下去, 一边用余光小心注意着小祖宗的反应
好在云棠确实对午间摸甜点的那段时光没了准确的记忆。
听闻男人这样说, 小猫大人只是有些纳闷地低头看看怀里的糖盒,努力思索了一番后,还是选择了相信。
那我小猫大人声音很轻。
皇帝竖起耳朵听他会说什么:我想再要一两块, 可不可以?
听听这话,想再要一两块这小东西实在有卖可怜的嫌疑。
只是按照云棠平日里养成的认知, 他都这样讲了, 黎南洲一定会立刻叫他称心如意。
而在心疼他的人面前撒娇示弱就像云棠天生掌握的武器, 向来能让他无往不利。
更何况小猫大人此刻紧挨着皇帝,刚刚叫男人亲手裹上去的缃色夹棉内衫此时都跟黎南洲身上的玄青袍服贴在一起,云棠又往前探身,歪过头来盯着自顾自用膳的皇帝,烛光映照下的两颗眼珠简直如琉璃珠子般澄澈透明。
黎南洲实在忍不住破功了,他一手放下调羹,脸上现出抹无可奈何的笑来,左手臂向前重重揽了一下这个娇怪的小东西。
但皇帝也仍然努力克制着心底蠢动的妥协,他在桌上瞧了一圈,自己动手端过一盅明虾沃蛋羹放在近旁,张口一副商量的语气:
那你先好生把饭吃了。待会用了药,朕就叫人再呈上一碟,行不行?反正黎南洲也没说一碟中能装几块点心。
可是小猫大人摇摇头,眉毛也皱起来了:我不饿,不想吃东西。云棠的目光短暂地落到桌上,然后立刻厌烦地移开了。他此时丝毫没有食欲。
每个人都要按时按点用餐的。黎南洲耐心地跟人讲道理:
是不是这些你都不喜欢?他指指桌上那些清淡鲜美的菜肴:你想吃什么?告诉朕,朕可以要他们重新做给你。
云棠还是摇头。他举起来手里的空盒子,这次是有点不高兴地向皇帝示意:
我什么也不想吃。再给我两块糖就行。
皇帝定定地看着人,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而本来在门边站着的掌笔太监正无比心疼地往里探头探脑,黎南洲打眼过去就知道这位亲信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投过去的目光不自觉就非常严厉。
好在皇帝毕竟不是普通家庭里对溺爱孩子的爷爷奶奶毫无办法的父母亲,他警告的眼神一盯向老童,内监大人也只能把心思收回去。
可是这主仆之间的眼神交锋却被云棠看到了
小猫大人机敏地转回头,一下子就看到立在寝阁门口处的童掌笔。
他立刻从黎南洲身边跳下坐榻,抱着他的空盒子几步蹿到老太监面前,又用方才对着黎南洲卖乖的眼神对付童掌笔:
老童云棠一个字也不多说,只是机伶地笑着,又乖又甜蜜地把老人望住。
云棠这时候还并没意识到是皇帝要对他吃甜食这件事下一个禁令毕竟黎南洲到现在也没有对小猫大人直言的勇气。
可想也知道掌笔大人再怎么想立刻满足他,也只能苦着脸摇头,并且放任铁面无情的皇帝陛下三两息间将小祥瑞抓了回去。
这番僵持最后的结果是云棠坚持不想吃正餐,而黎南洲跟他磨着磨着、突然灵光一现,把甜食禁令的主要责任推给了按约前来的王老太医。
朕先前叫你吃了这一大盒糖果点心,还被王奇人责怪了好半晌,趁着老太医还没到,皇帝赶紧祸水东引:
要不然等王太医待会来了,你自己问问他行不行?
黎南洲捏着那小手腕,满脸的认真:王奇人说同意,朕就同意。
才怪,就凭着这不肯吃饭的架势,皇帝已经准备再次赶尽杀绝小祖宗周身十里地的甜品。
但云棠是信了的,毕竟他好像也能隐约意识到吃太多甜食且不想吃正餐绝对是叫所有医生深恶痛绝的行为,甚至他似乎能想象到老太医先前是怎样跟黎南洲「发脾气」。
皇帝的话还隐约引燃了云棠脑海中一丝微弱的火花:
遥远的画面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长女性正瞪着眼睛看他,手里还拿着一只透明的、装满冰冷液体的玻璃瓶。
旁边有一个感觉很亲切的中年人正听从白大褂的命令,将屋子里所有藏东西的地方都翻出来,收缴他藏在首饰盒里的糖果巧克力。
小祖宗,这里面原来装的项链和手表呢?那个中年人一边抄他的家一边问自己。
云棠正低头看着长长的针头扎进手背,闻言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可在回忆的场景中却已辨认不清
巧克力不知怎么的,云棠突然微微恍惚了一下。
一阵极尖锐的头痛像冰凌瞬间从他眉心穿刺过去,他身形一晃,刚才的画面顷刻如水雾般完全消失、无踪无际,而他原本白里透粉的脸色也在一刹那变得苍白透明。
黎南洲立刻揽着腰将人抱住了,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男人神色一紧:
怎么了?云棠?皇帝摸摸怀中人的小脸,竟久违地感觉到几丝冰冷之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嗯?
云棠摇摇头,把男人的大手抓了下来。
刚才那阵眩晕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须臾,他就透过了这口气。
只是刚才如浮光掠影般飘过脑海的场景这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好在那似乎都是些没有意义的画面,就算全忘记了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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