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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的利用价值,就在此处。
他想放声大笑,但嘴角重于千斤,扬不起半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陛下是想让罪臣检举自己的座师洩题吗?”
裴煜道,“大胆!查案是大理寺的事,朕如何得知?”
杜允之缄默不语。
裴煜身边的内侍见此,悄悄上前提点,“小杜大人,这可是陛下的恩赐!您若能作证呈堂,也算是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杜允之自言自语,又重複了一遍。
“是极!”内侍觑着他的神色,继续说,“您私自出狱,既是死罪,也祸及家人吶。”
杜允之讽然道,“我检举成大人便不是祸及家人了?”
内侍被他顶得一噎,远远望着皇帝不辨神色的面容,也不知听见了多少,不由加了把火,意图速战速决,“容奴才说句不好听的,杜家所行之事,本就.....形同谋逆。”
杜允之僵住身形。
内侍惯会察言观色,趁机怀柔道,“小杜大人看得分明,早早投效陛下,而陛下也非不念旧情之人。此案过后,过上几年,陛下再寻个由头,将您叙複,不是皆大欢喜吗?”
杜允之意味不明地笑笑,并不作答。
内侍见他垂着头,暗忖言尽于此,也该聊透了,便恭手退回裴煜身边。
裴煜的面容一半被几缕透过的光线点亮,一半隐在漆黑的阴影里,他似是胸有成竹,很有耐心地等着。
杜允之终于开口了,“陛下。”
裴煜半垂着眼,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却听他涩然嘲道,“我虽不成器,但到底是个世族子弟啊。”
裴煜的笑还未展开,便消散了,他隐隐察觉到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或许在您眼中,世家早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欲除之而后快,其中原因我并非不清楚,在太学的几年,我也看得分明,寒门中不乏优异的学子,而您将沈相立为院长,对寒门拔擢之意天下皆知。”杜允之坦然剖陈,“我想出人头地,以为并不在乎什麽高门寒门,对于做过的事,诚然无悔过之心,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鬼迷心窍地落入陷阱。”
说着,两行清泪流淌下来,他的身子晃了晃,又道,“可惜有个根本不像世族的傻子,我一心害他,他明明一个人可以逃生,却救了我。我们世族,不喜欢欠人东西。”
裴煜对他们在江南发生的事情不是全然知悉,闻此蹙眉警示,“杜卿,一念之差,莫因小失大,选错了路。”
“对,您说的对,一念之差。”他似哭似笑,“我本该有个好的前程。”
裴煜还未说话,杜允之忽然暴起,惊得一旁的内侍嘶声道,“护驾,护驾!”
杜允之错开他们,往巷道的出口狂奔。
士为知己者死?傅则渊算什麽知己!
不过是......
“我希望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无论男女,孩子都能入学,不紧不慢地长大,然后能决定自己的人生。不再有学而优则仕,也不再有士农工商。喜欢音乐的,可以成为一个乐者;脑子灵活的,去商界闯一闯;安静多思的,坐下搞研究;四肢发达的,能去从军.....不会再有人觉得,这些事情是低末的,是不屑于提起的,我希望每个人能为自己所从事的行当,感到自豪。”
他总记得那藏身在草丛里狼狈不堪的少年,说出这番话时,笃定又希冀,似乎是看到了这样的未来。
多麽可笑。
多麽......
处变不惊的内侍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须臾才道,“陛下,要奴才唤住他吗?”
裴煜久久目视他的背影疾速远去,负在身后的手一松,“罢了。”
“外面.....外面是......”内侍随之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在静谧中,隐隐有兵戈破风之声,随即想起一阵凄厉惨呼,很快又归于平静。
裴煜白净文弱的脸上,一双眸子射出的目光如鹰隼,“无关大局。”
“那......小杜公子?”
他摆摆手,“交给你处理吧。”
内侍躬手弯腰下拜,正要领命而去。
裴煜又道,“厚葬吧。”
夫妻(上)
十五的月光映照在逼仄的甬道,偶有桂花吹落似碎雪,落得一地冰凉。甬道两端,是月色下拉长的影子,摇曳在暗色里各自为王,只是一端为生,一端为死。
裴煜没有了再去监狱寻杜家父女的念头,意兴阑珊地唤了一声,“幼清。”
黄色衣衫的谢幼清依然背着金柄大刀,听到声响后身形如鬼魅,不知从何处现身。内侍似乎见惯了此事,悄然退下。
裴煜便和谢幼清静静地往宫里头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