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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放按下他的手,“别喝了。”
他想脱口而出“关你什麽事”,又觉得像极了情人间暧昧亲昵的抱怨,酒后的思维活跃散漫,他又忆起他们初来建邑的除夕,顾放也是这样阻拦他再饮。
可见,与一个人认识太久,不见得是件好事......虽然仔细算来,他与顾放真正相处的时间甚至不到一年,后来就是漫长的离别。
明明岁月足以消解一段萍水相逢,偏生露水情缘风干不化,千娇百媚,以至于在建邑里的每处亭台楼阁,每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让他拐个弯想到曾经。
临河有人在唱歌,林慕听着熟悉,不过这回距离极近,连词儿都清晰得紧。
“同过路兮,亦同梦乎,梦兮少年,醒后归去。
叹求之不得,时移世易,竟以为登对。
惜欢喜伤悲,老病生死,可谓传奇乎。
观台上卿卿,台下区区,并非吾与汝。
恨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半生总相离。
感断肠寸寸,风雨连连,似是故人来。”
......
怔愣间,他察觉到一捋发丝被牵扯着,回神一看,是顾放握进了掌心。他皱了皱眉,正想言明过界,便看到顾放将他的头发细细端详。
似乎顾放没有松开的念头,林慕还是忍不住道,“你看什麽?”
“你有白头发了。”顾放说。
林慕:......
顾狗还是顾狗,学不会人话。
他拽回自己的头发,“那还真感谢你提醒我。”
顾放受之无愧的颔首,“不用谢。”
若是以前,林慕会被气得跳脚,可是现在,他不过失笑,“既然没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顾放已有了些醉意,像是自言自语,“你才二十几岁,怎麽有白头发了?”
林慕定在原地,俯身看他——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顾放,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只姿容殊胜的狐貍。
狐貍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笑了笑,“别生气,慕慕,我比你还多呢,为了见你,起早拔了几根白头发......想着俊俏些,能讨你喜欢。”
世事斗转,曾几何时,林慕被梦魇缠身,识破那是梦境,也不过是梦中的顾放说,“慕慕已经足够讨我喜欢了。”
这些年,他们明里暗里互赠过不少礼物,却缘悭一面。
一开始,他想着他要好好生活,过出个人样儿来,等他们见面了,他定要在那人面前扬眉吐气,让那人忏悔痛苦。
后来,他总能辗转听到顾放的消息,听他如何整肃教内、如何立足于庙堂江湖,期间腥风血雨,几度生死徘徊。有一回,所有人都传顾放已死,浣月神教将大乱,他在心神不宁之际,收到了不远千里的飞鸽传书,里面只有一句话:我都快死了,你也不来看看我?真没良心。他淬了口,“死了才好。”却也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也就是那一封短短的书信起,顾放不时寄来些新奇讨巧的玩意儿,他察觉这又是那人攻陷人心的计策,遂一一退回。这样一来,沉寂许久,他有时候会想,果然没什麽毅力可言,而且凭什麽要他去见他,那人就不能亲身前往吗?又恨得打自己的脑袋,怎生如此没出息的想法!
再后来,沈簪花常常不回相府,杜晏晏总来建邑找他,她在建邑长大,江南老是住不舒坦,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算是赖上了他。对她们,他并没有防备,也就毫无保留地教了簪花很多现代的知识。在日光明媚的午后,听着她们笑闹,他恍惚生出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的感觉。建邑开始流传他与杜晏晏好事将近,杜晏晏满不在乎,还是同以前那样拿他当哥们,他总觉得这姑娘像是缺了情感的弦,又想着,如果自己也和杜晏晏一样,或许能开心上很多。
再再后来,顾放又开始向他送礼,便是屡次退回,也照送不误,他被缠得没办法,试着回礼。回着回着,礼物也变了味道。
顾放说,他是拔了白头发来见自己的,虽然打从心里觉得,狡猾的狐貍又在骗他,但心里控制不住地想,顾放比他年长了七年,少时他无数次期待过长到顾放的年纪,能穿上他的衣服,长成健硕的模样。
真等到他到了顾放的年纪......顾放已过了而立之年,按照大燕的算法,是娶妻生子的年纪。
——他也不再是少年,瞧着烂漫的簪花,逐渐长成少女亭亭模样,他都会恍惚,会不会有一天,他再与顾放见面,便是“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呢?
被折叠的岁月挤压着尘埃扑面而来,他被压得喘不过气,好半晌才哑声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