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夏没能从这少年天子的脸上看出别的情绪,但是那道侧影,却透露出无尽的、他自己都未察觉出的思念来。
江尽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山月见他醒了,先是给他喂了口水,然后就给他灌下去了一大碗药,还不给吃蜜饯,苦的江尽棠想继续装晕。
主子既然知道难受,就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山月冷着脸说:否则总不会长记性。
江尽棠有些无奈,想说自己是否爱惜自己的身体结局都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早从十年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终局。但是看山月的表情,他还是将这些话咽了回去,道:我记着了。让你们担忧了,实在抱歉。
主子不必同我说抱歉。山月道: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他说完就端着空药碗出去了,简远嘉跟着进来,将一碟子蜜饯摆在小几上,笑着说:山月嘴硬心软,这蜜饯还是他亲自选的呢,说你嘴挑,太甜的不吃,太酸的也不吃,跑了好几个铺子才买到合心意的。
江尽棠拈了一块桃脯进嘴里,舌尖尝到的甜味终于将强烈的苦味压下去,他长眉舒展开,道:我知道他向来如此。
简远嘉笑眯眯的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江尽棠抬眸:什么?
简远嘉盯着他:你这个让无数杏林圣手都束手无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骚话说的时候就只好跟家人们表演一个大石碎胸口了。ps:二更很晚,或者是在明天。
第56章 孤星
几乎就是在简远嘉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那阵刚刚被桃脯压下去的苦涩,又翻了上来,一直从胃里上涌到了唇边, 是一口铁锈味儿的鲜血,屋子里清冷的海棠花香似乎浓郁了几分, 江尽棠把那口血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简远嘉道:我很确定,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江尽棠轻笑了一声, 道:有时候隐瞒, 是一种懦弱的自我保护。
若是山月坐在这里问出这样的问题,看见江尽棠这样面色苍白的样子肯定就会立刻心软不再追问,这个人就是这样, 简远嘉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生了一副怎样的好容貌, 也十分擅长用这样的皮相来为自己谋利益,他甚至清楚自己露出怎样的情态会让对方心软到怎样的程度。
简远嘉自诩看透人心,他也认为自己把江尽棠看了个八分分明, 但江尽棠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让人明知道在被算计,还是甘之如饴。
简远嘉垂下眸, 笑着说:这招对我没用。
江尽棠叹口气,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道:这个问题或许在我死后, 你就知道了。
简远嘉一怔:什么?
江尽棠靠在软枕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佳时我偶尔也是会要面子的。
我没有骗你, 这是我懦弱的自我保护, 就当是为我好, 不要再问了。
沉默良久,简远嘉才说: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对不对?
江尽棠没回答,于是简远嘉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阿娘怀我的时候。江尽棠抿了抿唇角,又要将那些开始结痂的伤口挑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软肉来,那时候,朝中就已经有了很多非议之声,父亲常年驻守边关,手握重军,朝廷自然不会放心,是以多年来一直借着休养的名义将阿娘扣留在京中,其实只是一种变相的软禁,他们要用阿娘做掣肘父亲的软肋。
定国公有了反叛之心的消息在京中传开,阿娘忧虑不已,给父亲去了许多封家书都没有回信,以至于胎气大动,天天靠着价值千金的补药,才吊住了命。
大夫说,如果阿娘执意要生下我,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不若直接引胎,还不至于亏损太多。但是阿娘不愿意,她坚持要生下我。
崔澹烟其实是一个很典型的江南姑娘,眉眼生的柔媚,身段纤细,性格温婉,谁也不知道她这样柔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在所有人都劝她放弃小儿子的时候,却还是要冒着送命的危险,生下这一胎。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江尽棠轻声道:大约就是如此了吧。
简远嘉觉得舌尖有些酸涩,他刚要打断江尽棠,让他不要再说了,江尽棠却已经继续开口了:我出生的时候,是一个雨夜。
那是五月底了,夜雨来的太急,产房里进进出出的全是慌乱的人,还没有传出消息,外面就已经哭成了一片。
定国公府的人都心知肚明,怕是凶多吉少。
崔澹烟神志恍惚的躺在床上,朦胧间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窗外院子里的那树海棠。
海棠的花期已经尽了,还开着的花也已荼蘼,被雨水打的零落,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同自己的陪嫁婢女说:如果这个孩子能够平安生下来。
她眼角挂着泪水,声音哽咽:就叫做尽棠吧。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①
她怕自己等不到丈夫,看着那树海棠,眼睛里全是相思的泪。
但好在,那一夜,江璠从雨幕里冲进了产房,握住了她已经微凉的手,将她又带回了这个人间。
父亲无诏回京,被言官痛批,回京不见天子,又被骂目无君父,造反传言甚嚣尘上,父亲却一直在府里陪着母亲。
直到母亲终于好转,他才脱冠卸甲,入宫请罪。
江尽棠说到这里,唇角带了一点讥诮的笑意:自然,先帝一贯仁慈,并没有计较此事,反而允了父亲留京两月照顾妻儿。
这似乎是无上的宠幸,但在此时,已经为来日的抄家灭族,埋下了祸端。
我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命。江尽棠笑了一下,有些淡,有个算命先生断言,我是天煞孤星的命,克父母兄弟,且自己也活不过十八岁。
简远嘉一怔:什么?
父亲不信神佛,他把算命先生赶了出去,不许任何人提起这件事,遍访名医,终于让我活了下来,但到底先天体弱,只能深养在府中,以至于外人几乎不知道我还活着。
那个算命先生,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江湖骗子。江尽棠垂着眼睫,表情很淡:江尽棠没能活过十八岁,也克死了他的父母手足。
简远嘉沉默良久,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不是一向不信这些?
有时候,还是要信的。江尽棠道:你看,已经应验了。
他掀起唇角,道:是以当年我在护国寺求出三支下下签,一直让我很在意,或许
够了。简远嘉道:我不问你,你别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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