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出口气,眼睫颤了颤,闭上眼睛。
在京城的明枪暗箭里浮沉多年,何曾不比如今场面凶险,他还是硬生生的熬过了十年,如今却竟然要如此可笑的死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中。
怪道都说造化弄人,这造化,的确弄人的很。
他听见灯花的噼啪声,和刀锋划过空气的风声。
刀很快,大约能够很轻易的砍下他的头。
咚,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江尽棠手背上青筋跳起,他睁开眼睛,却见落地的,是黑衣人的头颅。
男人身形高大,遮住了大半部分的光,覆下一层深深地阴影。
他将手中的刀钉在了木地板上,单手撑着刀柄,俯身看着江尽棠,声音中含着笑意:怕的站不起来了?
江尽棠抿了抿唇角。
宣阑脸颊上还沾着鲜血,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手中的刀已经不知道取过几个人的性命,但是他就这么戏谑的看下来的时候,仍旧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干净澄澈,仿佛能够看透这世间的所有的污淖。
江尽棠声音有些哑:你怎么会来?
这是个好问题。
宣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
分明他可以和聂夏一起坐在屋顶上看这场屠杀好戏,但他还是转身,提刀进了人群中。
宣阑半跪在江尽棠面前,两人的脸一时间靠的很近,他笑着说:我为了进你房间,一路上杀了六个人怎么,这些人都是你的仇家么?
江尽棠避开他的眼睛,道:是你的仇家还差不多。
我刚刚才救了你的命。宣阑道:就算是做戏,你也应该感谢我吧?
江尽棠被他逼在墙角,只觉得宣阑给他的压迫感比之前那个黑衣人还要强烈。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余光瞥见屋内多了一道影子,他瞳孔一缩:小心
宣阑骨节修长的手拔出地板上的刀,反手一挥,鲜血四溅,一声惨叫,趁机摸进屋内的黑衣人已经没了气息。
滚烫的鲜血甚至溅到了江尽棠的脸上。
他抬手碰了碰,雪白指尖一片鲜红。
宣阑轻笑一声:没看见我在跟人说话么。
江尽棠急促的吸了两口气,道:这里很危险,我们先走。
宣阑挑了下眉,道:行啊不过,你还能站起来吗?
江尽棠用实际行动证明,不能。
他解释道:脚踝扭伤了。
应该是之前匆忙去躲黑衣人的屠刀时扭到的,竟然一直没有察觉到疼痛。
宣阑那表情要笑不笑的,轻声在江尽棠耳边道:害怕的腿软了就直接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江尽棠一把推开他脑袋,自己撑着墙壁站起来,冷着脸道:你有看见我的护卫么?
应该是被引走了。宣阑道:这些人很有计划,会武功的基本上都会被他们引开。
他瞥着江尽棠那样子,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你真受伤了?
江尽棠没说话。
说你两句还生气了。宣阑莞尔,他反手提着刀,背对着江尽棠,半蹲在他面前,道:我背你出去。
江尽棠看了眼少年宽厚的背,转开头道:不必,我自己能走。
宣阑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道:你脚扭了,对方大手笔,来了起码上百个杀手,你自己走,赶着去阎王爷那里点名投胎?
宣阑嘴毒,但说的实话,江尽棠手无缚鸡之力,出去就是死。
江尽棠犹豫了一瞬,还是慢慢的趴在了宣阑背上,道:多谢。
可真难得。宣阑说:之前救你没听见谢,背你一会儿倒是听见了。
他没提刀的手搂住江尽棠,站起身后才觉这人真是太轻了,丝毫不像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随口道:你是个姑娘么。
不等江尽棠回话,宣阑又说:小姑娘都比你重。
江尽棠冷脸道:这么了解,背过几个小姑娘?
宣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好笑,他一边忍笑一边说:我没背过什么小姑娘,背过的头一个人就是你,这是无上荣光,好好记着。
江尽棠:
外面已经到处都是尸体,血味冲天,宣阑却闲庭信步一般,背着江尽棠慢悠悠的走过过道,问:看见这些,会害怕吗?
有何可怕。江尽棠淡声说。
他见过更多的尸体。
每一个都是他的血亲。
江尽棠每次问起教宣阑武艺的师父,几个师父都是赞不绝口,说宣阑是不世奇才。
那时候他还觉得这些人是在拍马屁,如今才真正见识到,宣阑的武艺,当真称得上不世奇才四个字。
他还背了个人,被四五个人围住仍旧游刃有余,一只手用刀也能让对方全部殒命,最后一人倒下时,鲜血喷溅在了江尽棠的衣摆上。
看着雪白之上的一片暗红,宣阑有些不悦,道:抱歉,弄脏了你衣裳。
无碍。江尽棠看了眼不远处源源涌过来的杀手,沉声道:先走,这样纠缠下去没有意义。
宣阑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他们在二楼,一楼全是杀手,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从窗户离开。
宣阑转身推开走廊上的窗户,夜风涌进来,带着春花的香,冲淡了鲜血的味道。
宣阑放下江尽棠,道:我先下去,然后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江尽棠点头。
宣阑轻巧一跃,就上了窗台,分明两层楼的高度,他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往下看了眼就利落的跳了下去。
少年在月白风清里抬眸看着江尽棠,伸展开双臂,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江尽棠的长发被风吹的凌乱,此时乱象丛生,他却只看见了宣阑眼睛里璀璨的星光。
他无意识的笑了笑,而后从窗口一跃而下
宣阑一怔。
他没想到江尽棠竟然就这么毫不犹豫的跳了,连半分迟疑都没有。
如同一只白色的、翩跹的蝶。
在这一刻,宣阑忽的想。
他必须得接住这个人。
否则他会折断双翼,腐烂、枯萎,最终消散于天地间。
风声很大。
或许还有惨叫,求饶,哭泣。
目之所及,也有春花冷月,宣阑却只能看得见那一道白影。
他稳稳当当的接住了江尽棠。
两人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几乎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