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见状连忙上前给老夫人致歉:老夫人息怒,是孩子们说话说得不清不楚,惹得太爷误会了。
褚太爷刚要作声,从东厢传来一声轻轻咳嗽,便叫他住了嘴。
老夫人心中怒火滔天,这会儿见了他这样子也被累累的疲惫压住了。
只是若要放过林先生,那褚翌的清白呢?
孩子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话说的颠三倒四也是有的,只是林先生是老九的师傅,明明知道太爷误会了,却怎么也不跟太爷解释一番,由着太爷误会了老九的清白么?
林先生也恼怒起来:老夫人明鉴,在下是褚翌的先生不假,可褚翌并不尊师重道也是真的,上京人尽皆知
所以你就任由你的子女污蔑他叫人代写功课?老夫人紧追不舍。
林先生汗如雨下。
褚太爷刚要说话,另一处院门那里又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太爷,老夫人,奴婢把九老爷的功课跟随安写的都拿过来了
徐妈妈忙走了几步接在手里,拿到上首,见老夫人点头便打开两个包袱让众人看。
方大娘见状舒了口气,才敢接着说道:九老爷的功课写满了两只柜子,随安写的字都收在她的箱笼里头,这里的不过三分之一。
褚太爷翻了两下,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整整齐齐的一厚摞纸张,再看褚翌的功课,他先前已经看过了,字迹飞扬,用的是上好的雪花纸。
方大娘见无人叫她住嘴,想起随安躺在床上的可怜样,便把那话儿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随安用的纸笔墨都是她用月钱托了九老爷的小厮在四宝斋买的,说打发人去问问就知道了。
老夫人心里暗赞一声,她早就知道随安本分小心,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存了心思想让褚翌收房,没想到褚太爷竟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
想到这里,她讽刺道:太尉大人可有话说?我就是想问问大人在外带兵,也是这样不查看了人证物证,只凭他人的几句话就能给别人定罪?
姜是老得辣,褚太爷受了讥讽也没继续发火,反而起身给老夫人施礼:都是我的错,略灌了几口黄汤,想着老九又是那么个上房揭瓦的性子,便信了,好了好了,林先生也不是故意为之,教不严师之惰,他看不过去,又以为你护着老九,就跟我略提了几句
一副大事化小的样子。
正好不知道哪里的鞭炮声响起,他顺着便道:年纪下闹了这一出,都是我的过错,看来是人真的老了,不服不行。
老夫人恨不能吐他一口痰,此时便道:既然太尉大人都如此说了,我也就不追究了。徐妈妈,拿五十两银子给外头那收炭的,把那炭买回来吧。
依照她的本心当然不愿意出钱,可若是她不拿出来,叫褚太爷巴巴的贴钱让林家再把炭买回来?还不如这样花五十两银子再打脸林家一回呢!
第二十七章 训服
老夫人打了脸,并不乘胜追击:今日过年,若是闹一个不愉快,想来接下来一整年都不痛快,依我看,太尉既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消了,不如就随我归家吧。
太爷也笑道:可惜夫人竟不是男儿身,否则这太尉头衔我竟是要相让才行了。
其余人等俱都松一口气,也有笑着上前奉承的:原是误会一场,解开就好了。
老夫人跟太爷一走,之前人满为患的林家小院瞬间成空,先前因为主家争执而龟缩一旁的几个丫头才缩着肩膀出来,整治酒菜安排过年。
林颂鸾咬着内唇上前重新跪倒:父亲,都是女儿名利心太重,坠了父亲名声。褚翌他不做功课的事,女儿真的是听锦竹院的丫头说起的,女儿怎敢凭空捏造?
林先生刚要开口教训,一直坐在东厢的丽人出来,软语道:姐夫何必着恼,小儿女家争强好胜总比那碌碌无为要好。便是撞了南墙,再回头绕道走就是了。
林太太看看相公,再看看妹妹女儿:年节下头,相公还请看在除夕将至的份上先消消气,便是教训孩子们,也还请过了上元再提不迟。
林先生只得道了一句:罢了。
老夫人跟太爷到了前院,老夫人脸上无笑,褚府子孙也俱都知道林家小院的事,兼直到现在都未看见褚翌,不少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大夫人上前禀报说年夜饭已经齐备。
德荣郡主便上前过来扶老夫人去更衣。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道:你跟老七吃了饭还回去那边,明日一早过来给父亲拜年即可。
德荣郡主忙道:来时爹爹吩咐了,要要跟相公都留在府里
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听我的,你跟老七好好的,我也就别无所求了,他心肠花,随了他老子,你日常里头多管束了他,别叫他闹出事来。
德荣郡主很维护褚钰,听了婆婆的话乖巧的回道:相公一向待儿媳好,儿媳也尊敬相公,娘您放心。
嗯,好了,我这里也用不着你伺候,去外面跟你的嫂子们一起坐坐说说话,一家人难得聚得这么齐。
德荣郡主想问一句怎么不见褚翌身影,却知这时不好开口,只好应是,起身走了出去。
老夫人则阴沉着一张脸转身进了内室。
碧纱橱里头的太师椅上,褚翌被人堵了嘴紧紧的绑缚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老夫人到来之前,他挣扎的厉害,白色的里衣上已经浸出了血印来。
里头徐妈妈正一脸焦急的劝着他。
他若是连这点事都想不通想不明白,趁早也别入仕,也别从军,免得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死不瞑目!
徐妈妈听见老夫人的声音侧开身,露出褚翌胀得通红的脸。
看见母亲,他的脸颊动了动,大大的眼眸似在问: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你父亲就是这么个脾气,暴躁,蛮不讲理
褚翌摇着头,这不是他印象中的父亲,他当时被母亲的人手押在墙外,亲耳听到父亲的话,只觉得心如刀割,他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么,怎么父亲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他?
他甚至不怕人前辩驳,可竟然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他,就定了他的罪。
为什么?他的心里,眼里,只想着要问个为什么。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就算他是你爹,你也没办法知道他的所有想法。你看看随安丫头,她辩驳的不好吗?连我都要赞她一句,可她不照旧先挨了一顿打?寻常百姓,想要敲那登闻鼓,不管有没有冤屈,不也要先受廷杖五十?他是你爹,他自己也说了,喝多了,被人一激,以为你骗了他,就抓了你的丫头来问。你还想怎么着?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作揖赔礼?你记好了,这话我只跟你说一遍,昔年太祖分封诸位王,后来却有三王谋反,当时天下大定,他们只分的一域,有什么能力跟朝廷作对?堂堂的皇族贵胄,不照旧被人扣上谋逆的帽子,受他们连累者数以万计,难不成那些人也跟着谋反了?你若是想的通了,便点点头,我自然放了你,咱们一家人难得团聚,好好过一个年。若是想不通,你就留在这屋里,直到你想明白为止。说完就目视一侧,眼角有泪闪过,却被她硬憋了回去。
褚翌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原来父亲的宠爱,母亲的溺爱,都是那么的不可靠。
他呜呜的挣扎,绳子更是往皮肉中勒紧,血水慢慢的浸透了衣衫。
徐妈妈站在门口焦急得看着褚翌跟老夫人,欲言又止。
老夫人平定了下心绪,而后转身硬声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是跟我出去好好吃年夜饭,还是在屋里待着?
褚翌闭了闭眼,脸上的泪痕宛然,而后点了点头。
徐妈妈不等老夫人叫就冲上前给他解开绳索。
徐妈妈拿走了他口中布巾,褚翌就开口,嗓子却有些哑了:我想去看看随安。
徐妈妈便道:九老爷别担心,老夫人已经命人给她请了大夫,也让方婆子去照料她了。若您还不放心,奴婢一会儿就去看着。
老夫人也说:等吃过了年夜饭,我跟你一起去。
褚翌方才不语,任凭她们两人帮着换了里衣,上了药粉,换上过年的新衣。等三个人走到吃年夜饭的正厅时,其余人等都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