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是胜了这一场,他心里也还没有完全的痛快下来。
心火燃烧虽然将熄,那余烬却仍然烫人。
他此刻穿了白色中衣,额头因为受伤,包了一条纱布,脸色仍然苍白,忽略他眼中流转的煞气,分明就是一个病娇。
随安上一封的信就搁在桌旁,他只看了一遍,却比背了数十遍的文章都记得清楚。
他没有在回信中提小李氏,而是说起这场战事。
用了计谋,也不过穿城而过,所花心力人力亦是不计其数,此次一战,倾尽全力,弱兵对强敌,一样赢得痛快
说来说去,还是在意随安嫌他不读书不会用兵法的事。
心眼儿比他的年纪还小。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毛病,好歹没越过做人的底限,也没揪着随安穷追猛打,再用褚秋水落第的事来刺激她。
不管怎么说,赢了这一仗,收复栗州,他心里还是十分骄傲的,在信中评价自己:一鼓作气耳。
装的一手好牛逼。
随安收到信,也忍不住笑,该怎么说褚翌呢?
他能听进人言不?能。
他心眼儿小不?小。
一个能听进谏言又心眼儿恁小的将军
随安情不自禁的为追随他的那些兵士点了一排蜡烛。
褚翌已经定了回来的日子,她用不着再写信,也就没有必要跟他争论战场上用兵制胜好还是用兵法制胜好。对于放眼全局的人来说,自然是上兵伐谋,可对于褚翌这种杀神,他就喜欢那种砍人的感觉,他对阴谋取胜嗤之以鼻。她还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以弱胜强,他喜欢以强凌弱,最好是切菜般的一路剁过去。
这封信收起来之前,她坏笑着,用朱砂在那个一鼓作气的气字上圈了一个红圈。
这个气么,她已经十分确信,不是鼓作出来的。
对于皇家来说,收复栗州,后宫嫔妃又成功怀育龙嗣,真可谓双喜临门。
整个儿的上京也沉浸的赶走東蕃人,收复栗州的喜悦当中。
要说有人的喜悦超越了上京民众,更超越了皇家,那也不是没有。
千万别以为是褚家人。
只能说那人跟褚家沾亲带故。
自从小李氏怀孕,林先生就多方求见褚太尉。褚家族学那里并未放假,可他连说一声都没有,就不去了。
林颂鸾本就是自信又活泼的性子,自从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一个皇子的亲表姐,她的神情便多带了庄重、宽和、贤淑,隐隐的,竟有点儿母仪天下的风范。
毕竟,皇子的长辈么。
随安有时候看着她的样子,都有点搞不懂褚太尉当初是怎么想的,就算要自污,也犯不着往自己身上泼粪啊!
话说回来,凑齐这么一家子极品,也确实不容易。
所以,每当随安看见褚太尉或者老夫人见了林家人隐约的皱眉跟不耐,心中都极为暗爽。
但极品之所以能够称为极品,在于他的不断自我超越,自我提升。
褚翌还没有回京,林家人的思想已经到了一个新高度。
他们不断的自我催眠,且催眠别人:自从小李氏进宫,边疆就捷报频频,等小李氏怀了龙胎,栗州瞬间收复
这个龙胎简直就是生来一统天下的。
随安终于熄了看热闹不嫌树高的心思,褚翌要是知道林家人如此造谣,说不定能直接进宫砍了小李氏,她当然不是关心小李氏的生死,她是怕褚翌杀完人,她跟着被株连,到时候,嫩叶子一般的老爹该咋办呢?
林家人如此说法,褚府众人自然生气的紧。
大老爷直接发落了几个说闲话的丫头。
他一出手,府里消停不少,老夫人趁机跟大夫人携手,借着收复栗州的大喜事,放一部分到了年纪的丫头出府婚配。
镇压处置一部分,又提拔起一部分新人,新人压旧人,倒把林家散布的谣言冲淡了不少。
锦竹院的这几个大丫头,不能一个不留,让人再编排老九,便留几个老实的,将那些刺头子都撵走,其他人也就翻不起风浪了。老夫人看着花名册说道。
徐妈妈已经约么猜到要撵谁,但为了谨慎还是多问一句:那芸香跟梅香两人留下?另外再提拔两个大丫头?
嗯,不过,也不用提两个,随安现在管着褚翌的帐,她这点子年纪,总不能算管事妈妈吧,就按大丫头的例,下剩的一个,等老九回来再说。至于芸香两个,若是吃一堑长一智老实下来也还罢了,若是再顽皮,就等新奶奶进门收拾吧,正好也给她两个立威的人。
徐妈妈就在心里嘀咕:随安倒是运气好,这虽说是打发不听话的丫头,可无形当中也替她扫清了障碍。新奶奶进门要立威有俩通房,用不着来徵阳馆找随安麻烦打老夫人的脸,等过了一年半载的,说不定老夫人就作主让九老爷收她进房里这年纪上也正好,不耽误生孩子。
第一百零八章 发火
随安算着褚翌什么时候进京。
褚翌答应她的一个月五两银子是两个人约定的,可这事儿老夫人到底知不知道?
随安觉得应该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还能再给她发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
赏钱的话她拿着还能欢喜欢喜,可要是当成工资发,叫她拿两份儿工资,她就觉得有点烫手了。何况当初那五两,她还是觉得自己确实救了褚翌,又要养活褚秋水,所以才厚着脸皮认下的。
褚翌这封信中,夹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说是她今年的工钱。但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来吓唬她,银票上有一个血印子。
她就想着去钱庄问问,能不能换成十两一张的。要是不能换,等褚翌回来,她还得找他。
紫玉喊她一起去换帘子:小丫头们做事不牢靠,万一系松了掉下来倒不好了。
虽然还有些秋老虎,可热天总算是过去了,她们要把看着就清爽软绿色的锦竹帘子换成绯红色团花图案的绸布帘子,正好也是合了府里的喜事。
褚太尉气势汹汹的进了院门,他没有走游廊,而是直接穿庭而过。
假山旁有两个小厮毛躁玩闹,正好撞他面前,直接被他踹了出去:不开眼的东西!声音暴怒,带了狠厉。
随安看了紫玉一眼,两个人都下了圆凳,一个抱着绿竹帘,一个抱着红布帘子,躬身站在门口不敢动弹。
屋里的徐妈妈也看到了,跟正在挑布料的老夫人极快的说了一声:大人回来了。
老夫人也听见刚才褚太尉的声音,放下手中的布料往门口走。
褚太尉大步进了屋,眉头紧蹙,声音压抑着:都下去。
老夫人就对徐妈妈使了个眼色。
徐妈妈出门后将屋门关了起来,然后挥手让院子里头的人都退到后罩房那边去,她亲自守着门口。
才拐了弯,随安就听见屋里传来碎瓷声。
心里有些吃惊。自从捷报传来,褚太尉已经好久都没有发火了,就是对着林家人,偶尔还给几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