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戚澜正自忐忑焦躁,忍不住冷冷怒道:「我和他的事情,世子就不必过问了吧!」
木岚冷笑道:「我不过问?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定是你在他蛊虫暴动的时候动摇他心神!不然他又怎麽会如此!」
戚澜惊道:「你如何知道这事!莫非你也……」
木岚冷冷道:「你不见我额上的伤痕?你道哪个活人有这般回天之数,被人砍破颅骨的伤兵他还能救回命来?你既然知道这件事情,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和他是一样的。」说罢走上前推开戚澜道:「滚开。」
戚澜被他挤到一旁,只得强压心神,问道:「他究竟是怎麽了?可不要紧吗?」他本来机智多变,狡黠沉稳,然而此刻心上人情形糟糕,却再也镇定不来。
木岚抽剑割破手腕,手腕中立时涌出淡淡腥膻的黑色黏液,果然与魏紫受伤时一般无二。他伸手去掰开魏紫口唇,硬是迫他饮下少许。只是他伤口癒合奇速,不过一会便要再行割裂。反覆数次,魏紫渐渐身躯微动,眼皮颤抖之下,竟是有几分回转过来。
木岚长长出了一口气,却觉脖间一凉,戚澜的长剑已经贴在自己颈上。只听他柔声道:「世子,非是我要疑你,只是你亦是蛊人,我实在有些猜不着。」忽然那声音变得极冷道:「这事我想知道清楚,不然的话,世子的脑袋也不会待多久了。」
木岚伸手在那剑身上一夹,把那锋利的刃口移开冷声道:「滚远点,他的药虫没有了,不然的话不会如此。你又在他蛊虫游走之时动摇他心神。你可知道他的药虫去了哪里?倘若不知道,只在这一二天内他就会神智尽失。」
戚澜撤开长剑沉吟道:「不知道。我前几日才知道此事,你可有法子麽。」
木岚看着魏紫张开了眼,沈着脸道:「你的药虫去哪里了?我道你为何会有蛊斑,当年阿碧盗了紫翎丹给我们服用,倘若不失药虫,咱们便能和常人差不离。可是你却把药虫弄得没了影子,这是做死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魏紫见了木岚,垂下目光道:「我给了他。」说罢便再不言语。
木岚一回头,只见戚澜面色古怪站在一边,忍不住斥道:「你疯了,药虫给了他,你迟早都要完蛋!阿碧当年为我们冒险盗药,你却来干这个!」
戚澜何等聪明,一听之下僵道:「你是说那虫——在我身上?」
木岚冷笑道:「当然在你身上。他把命也豁出来了,为你死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一次!他想是见冷京和戚家联手,惟恐他对你不利。冷京惯用金银权势去引人上勾,以他人子孙代代做为祭品给自己做供养。这傻瓜把药虫放到你身上,就是要冷京不打你的主意。这可是笨到家了。」
戚澜瞠目结舌,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那一夜自己是要去杀这人灭口,可这个傻瓜竟然还想着给自己延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他忍不住一阵烦闷,不曾握剑的手紧紧握着,磨得关节处微微做响。
木岚狠狠道:「现在你要怎麽着?多则六日,少则两日,你便真是个活死人了。」
魏紫猛地抬眼道:「公子,你带他走。我向鬼王峡去,只要风不停息,便不会影响到外面。等开春风住,那麽……那麽也无关紧要了。」
戚澜浑身一震,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说什麽!要我要去哪里!你要回鬼王峡去做什麽!」他心思乱到了极处,隐隐觉得那人想要干什麽叫自己发狂的可怕之事。
魏紫却不看他,只是对木岚道:「公子,你不要回京城去了。否则易亲王夺位成功之时,便是宗主把你带回南蛮之日。这些年他总也在寻你,这一次他亦是有备而来。」
木岚一震,皱眉道:「你这话什麽意思!说!」
魏紫惨笑道:「宗主面上诈作和戚家联手,实地里却已和你父亲结成联盟。当年的事情,我也是从你父亲的旧人处得知。戚家这些年势力太大,皇帝早有铲除之心,一旦你们算计戚绪之事得手,他们在南梁也会把戚凤陷住。戚台辅倘若受此压制,狄熔必然不肯甘休。何况皇帝有心铲除,若戚家不动用蛊人逼宫,再无二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木岚颤声道:」你是说——父王已经和他合作了?那麽父王是打算借着戚家藏下自己的兵勇,反过来借逼宫之事咬死戚老头和皇帝?」
魏紫道:」是。我想请你也不要再让……他也一起去京城了。我不想功亏一篑,我只是……」
木岚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戚澜道:「若还想要他的命就给我滚出去守着洞口。」
戚澜情知木岚言出必行,既说可以救得那人,自然不会造假。他为人本就乾脆,只是看了魏紫一眼,便持剑走了出去。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只觉得闷气郁结,难以散去。方才听见的惊天变数,彷佛全无知觉一般,凭他如何想仔细思量,却偏偏想不出半点计较。
木岚见他出去,忍不住向魏紫道:「你说我父王把我卖给他了?父王他拿我去——换那人的协力?」
魏紫涩然道:「阿岚,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哪怕他说喜爱你,你也不愿意。可是你不愿意,他也会来寻你,我现在已经帮不得你了。我只愿被鬼王峡困住,从此留在西北。至少不用被宗主操控,我本就有蛊斑,意识一去,不要多少时候便会被啃得乾乾净净。那其实也没有什麽不好。」
木岚按住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魏紫苦笑道:」这种事情又怎麽……」忽然双目圆瞪,惊呼道:」你要做什麽!」
木岚惨然一笑,道:「连父王都不要我了,我还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做什麽?父王从来心里只有这个天朝万世的繁盛基业,你当他真心想做皇帝?他是看不得先皇和今上,他要保二皇叔瑾王!」他见魏紫惊讶,落寞道:「他的心里是天下,是为瑾王叔做他的忠良臣子,哪里又有我?他做的事情,一半是他自己愿意,一半却是为了让那人能君临天下。瑾王叔一直深藏不露,其实要坐天下的不是我父王——是他。」
「既然如此那麽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情,便也不需再这麽苦挨下去。倒不如救了你的性命,了了我的心愿。蛊虫寄宿的活死人必定有挂念之人,挂念之事。只是如今我挂念的这个人却要把我给卖了去——为了他的天下大业盛世王朝。那麽也罢,我是堂堂的亲王之子,若要我被人眷养,我宁可把这条命交还给冷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原来你挂念的是你父王。」魏紫微微叹息,如此倔强的青年,其实心里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是啊……蠢得很,是不是?这样大的人了,还是挂念父亲。小时候,他常让我坐在膝上,现在……也不过是个笑话……」木岚自嘲似地一笑。「我累了。是该时候歇一歇了。」说到此处,手腕一翻,掌中赫然有一只小小的牙雕小盅,那盅边缘有孔,垂下一段石青色的丝绦。
魏紫骇然道:「阿岚!」他认得这小小的牙盅能够把药虫自身上引出,过继到他人体内。木岚如此做无异於借命给自己,却也无异於自戕之举。然而他一接触牙盅便浑身发软,此刻全无力气,只能由着木岚狠狠将小盅印到胸前。刹那间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入,混乱间胸口一片烧燎如烙,痛得他眼前发黑。
木岚勉强一笑,轻声道:「紫,咱们是好朋友。那时候我被他锁住,只有你常来看我。我知道你站在廊下不进来,可是不管风雨阴晴,你总在那里。一年对我来说已是够了,只要父亲成功,我就不在乎这些……倘若他不成功,我也可能再也受不了了。」
魏紫攀住他的肩膀,嘶声吼道:「阿岚!你快停下!我不能拿你的药虫!」
木岚笑了笑道:「放了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了。我也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一次我要你和戚三一起回京。紫,就算买你的这条命——你放心,戚三不会出事,他不是傻瓜。况且有你,他也舍不得丢了那条命。」
魏紫咬牙喘息不止,狠狠道:「你这混蛋!」
木岚将那小盅移开,轻轻笑了一声道:「是。我们休息数日,便搬师回朝吧。这一仗,对里对外,总算胜得漂亮。本来我不知道在这里的人是你,还道要多耽搁一夜,现在瞧来,天夜里我和戚澜就可回去。」
「只是要委屈你多待两夜再行回营,行程错开了去,不要叫他人疑心我们的。」他微微撩起了唇角,自言自语道:「我想现在我的人也该抓住戚家老大了。」
魏紫一惊,忽然看向洞外。木岚哈哈大笑道:「他是我们的人,你只管放心吧!我知道你爱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是——你的命早就被你玩掉了。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快快活活和那人好好在一处。倘若他负你,你便杀了他,知道麽!你便当是为了我,不要扭扭捏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魏紫微一犹豫,终於咬牙问:「你说能保他平安,可是易亲王又怎麽会放过他?就算他是你们的人,只怕——」
木岚低声道:「这件事情不告诉你,你终究不能安心。」
魏紫见他神色郑重,惊疑道:「怎麽?」
木岚怅然道:「你自然是不知道他为什麽能够万无一失……戚澜他,他本是先皇的子嗣。不要说你,连父亲和他也是三年前才知道这其中的过往。当年皇后怀下龙胎,可生下之时却是畸形。」
「当时戚家是皇后死党,皇后暗地令戚家老头把前三日生产的蔺妃之子抱来替换,却把真正的太子投入了莲池。谁知道戚老头胆大包天,竟然将自家妾室同日生产的孩子半路换下蔺妃之子。」
「这一番局套局,连皇后也不曾发觉。戚老头生怕将来富贵有变,不肯孤注一掷,将蔺妃之子养在府内,对外面的人说是自己的三儿子——这麽一说,你可明白了?」他说完这一串话,疲劳已极,终於依在石壁上喘息不止。
魏紫这才明白何以戚澜会反叛戚氏一族,料来他得到什麽机遇,自己已经察觉了端倪。想到他二十余年来尽是活在骗局阴谋之中,步步都是算计,终於忍不住一阵哀悯。心中本有的怨愤,此刻似乎也淡得多了,毕竟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在如斯境遇,许多事情便也身不由己。
而如此一来,易亲王逼宫之後的步数也一目了然。戚澜的存在便是他们最好的武器,无论如何要加以保全,否则便万事休提。他此处明了,终於有了少许安心。
木岚歇了一会儿,挣扎着起了身来,步伐稍有不稳,还是快步走了出去,那背影也不知是快活还是寂寞。
魏紫起身正想跟去,忽然戚澜旋风一般地撞了进来。两人便这麽彼此静静看着对方,忽然戚澜低声道:「你看着精神好些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魏紫紧紧盯住他,忽然一阵冲动,厉声问道:「戚三!你对我说过的话,这一次算是不算!」
戚澜一呆,随即苦笑道:「自然是算的。那样的事情……以後都不敢了。」算计到最终,却动摇的是自己的心,撕扯的是自己的魂。勾勒剖割的都是血肉骨髓,再做一次的,便是天字第一号傻瓜了。
「倘若你再欺我半句,我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魏紫仍是横眉竖目,语意间竟是狠辣之意。
戚澜想笑,却只是抿了抿嘴道:「很好,就是这样。」忽然又跟了一句道:「你对我也是一样。倘若你有事欺我负我,我绝不饶你!」
魏紫眉一扬,还不曾开口,只见那人撞了过来,牢牢抱住了他狠狠握在胸前,耳语道:「这一次回京,你我都要活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相见,这条命我只留给你。倘若我再欺你,你便拿了去,只是给你,别人我谁也不给。你若把这命给了别人,我也绝不饶你!」
魏紫双臂一动,反伸手拽住了戚澜的脑袋,额头紧紧相贴,道:「很好,这些年的事情,等你回来,我会和你慢慢算。你什麽都瞒不得我!我现在放你去,总有一日我要你和我说个明白。」
戚澜在他颊上用唇轻轻一触,道:「自然。」
这一段旅程,终於破云见日,这一份情肠,终於得其所归。无论再受如何责难,只是终於能明了这份缠绕心思,收取这辗转恋念。
洞外传来木岚马匹的嘶鸣声,只听他高呼道:「戚老三出来!快快上马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