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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殷郊在西岐待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他除了修习法术和练武,其余时间便跟着姬发杂七杂八做了许多事。大部分是农活,偶尔也去修修房子,挖挖水渠。
姬发和西岐的兵都经常拿着石镰扁担去到地里,跟百姓一起割麦、播种、运粮。谁家牲口跑丢了,他们还帮着漫山遍野找。
姬发待他极好,亲自教他种地务农,陪他骑马射箭。在西岐的岁月悠閑温暖,饭菜也很好吃,一时间让殷郊忘了自己是来打仗的。
他在田地里跟农人们混熟了,倒也种出些门道。
一粒麦的生长,要好的种子,要肥沃的土,要适时的水和日光,最重要的是,要栽者有心,时时照看。旱了开渠引流,涝了遮风避雨,病了对症下药。熬过三季风吹日晒,才换了一秋金黄。
这还没完,割麦子割得人汗流浃背,苦不堪言。等麦垛一个个立起来了,冬去春来,翻了土地,播下新种,如此往複。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在流水光阴里,不过是一粒小小的麦子,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是殷郊以往从来没学过的。
他在地里拄着扁担擡头一望,云旷天低,满目霞光,草木都笼着一层暗暗的柿色,仿佛这世上到处都是如此平和,舒服得人昏昏欲睡。
这麽一想,他居然就真的靠在田垄上睡了一觉。他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直到落小雨,才被惊醒。天色已经暗了,他茫然片刻,忽而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起身四处张望,一个人影正提着灯笼,仓促地在麦田里跑。
“殷郊!”
那人立即发现了他,急忙跑过来,近了一看,原来是姬发。
殷郊正要问“出什麽事了”,姬发已经一把抱住了他。他抱得那麽用力,仿佛稍微松开,殷郊就会蒸发不见。
姬发不知道在这茫茫田野里奔忙了多久,身上热腾腾的全是汗,头发衣裳都吹乱了。殷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抱住他,轻抚他的背脊,发现他浑身都在抖。
殷郊闻见姬发身上淡淡的药味,是有些苦的草药。
他们紧紧相拥了不知多久,姬发才平複下来,他松开手,替殷郊理了理被自己压皱的衣裳,有些窘迫地说,“我失礼了。刚才一直找不见你,以为你出了什麽事。”
殷郊摇摇头,“我睡着了。”
这可是将来的天下共主,却为了他慌慌张张像个孩童。殷郊啊殷郊,除了你,世上谁还能如此左右他的心神。
“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殷郊抓住他的手腕,“你流血了。”
姬发低头一看,他的手被麦桔割了几道口子,正在淌血,却没觉得痛。
姬发笑了笑,拍拍殷郊的手,“我没事。”
两人并肩走着,西岐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家家都已闭了户,只偶有三两星火,是从军营传出来的。
“我刚才好像梦见你了。”殷郊说。
姬发回过头,“梦见我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你,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穿着白金盔甲,在雪地里策马奔驰,他身后火光连天,有些看不清脸,但总觉得是你。”
“你想起来什麽了吗?”姬发追问。
殷郊摇摇头,“对不起。”
姬发愣住,“这有什麽。”
“你很想念他吧?”
姬发擡头看夜空,又看了看殷郊,他眼睛清亮,闪动着少年的光彩。
“他就在我身边,从未离开。”
殷郊还想说什麽,天空忽然风起雷鸣,哐的一声闪电,大地都被照亮了,倾盆大雨涌向人间,雨点啪啪地砸到脸上,整个人瞬间就湿了一半。
殷郊连忙脱下外袍,护住姬发。姬发正要拉着他往有房子的地方跑,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抓紧我。”殷郊的声音落在耳畔,下一刻,姬发感觉自己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他听见雨声风声都被遥遥甩在身后,唯有殷郊急促有力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快,如同磅礴的鼓点敲在魂魄上。
须臾之间,姬发被放了下来,他掀开衣袍,面前已然是自己的寝殿。他又看了看旁边的人,殷郊浑身都湿漉漉的,却大气不喘,仍然是一幅松弛的模样。
从田垄到姬府,距离不能算近。姬发一瞬间清楚地意识到,殷郊身上发生了什麽变化。
他又想起姜子牙的话,如果殷郊不能封神,终有一日会沦落为妖物,魂飞魄散。
“你怎麽了?冷到了?”殷郊已经掌了灯,找来干净布帛给姬发擦头发。他全然未曾意识到,这动作有多麽的自然而亲密,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