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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着酒杯,又把疯狂的话头递给了桑奕明:“方言嘴太严,我们问不出来,你们当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好的?”
桑奕明放下筷子,两只手虚虚攥着,拿到桌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我们……”
他话没说完,方言往姥爷碗里夹了块排骨:“姥爷你吃菜,排骨做的太好吃了,我最爱吃你做的排骨。”
话题被一方言这么一打岔,姥爷低头吃了两块排骨,说着说着又把话题扯到了做菜上,炒个西红柿也能聊两句人生哲学,也没再继续问桑奕明跟方言的往昔。
桑奕明一直沉默吃饭,如果不是长辈主动问他,桑奕明很少插嘴说话。
以前他们都是住在一个院儿里,姥姥姥爷也是看着桑奕明从奶娃娃长起来的,自然也知道桑奕明的冷性子,并不在意他热不热络,在自己家里,怎么舒服怎么来。
吃过饭,桑奕明跟小姨夫两个人开始修浴室水管,方言在旁边打下手,帮忙递递工具。
方言看着认真换水管的桑奕明说:“我记得第一次见你那会儿,你也帮姥姥修过水管。”
桑奕明不在意地反问了一句:“有吗?”
“有啊,”方言说,“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特别冷,水管都冻住了,还是先拿热水浇开的。”
桑奕明又反问:“夏天,怎么会下雪?”
方言说:“不是夏天,是冬天。”
小姨夫也在旁边跟着点头:“对,我也记得呢,是冬天,下了老大的雪。”
桑奕明手上动作没停:“太多年了,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浴室太小,小姨夫一转身,浴室里三个人就站不开。
方言往外面走了一步,没看身后,不小心撞到了放在地上的工具箱。
工具箱敞着,里面横七竖八放着不少尖锐的工具,方言脚踝碰到了电钻头,疼得他嘶了口冷气。
桑奕明还在认真拧水管,两个人都没留意他,小姨夫开着玩笑说:“你姥爷说了一辈子第一回见你姥姥时候的场景,这么说你第一次见方言,肯定对他没想法,要有想法肯定记得。”
桑奕明扭头要扳手,方言忍着疼弯腰把扳手递过去,替桑奕明说话:“我那年才多大,要有想法那还得了?”
小姨夫一拍自己脑门儿:“糊涂了,你那年才十四。”
方言蹲在地上揉着还疼的脚踝,从两个人的腿缝间看着桑奕明深刻分明的侧脸,眼睛都不眨地说:“这么多年,不记得很正常,我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呀宝子们~
第6章 他不争气地很想哭
修完水管,方言蹲在院子里,一手拿着火腿肠,一手拿着猫条,喂姥姥家养的狗跟猫。
狗叫大俊,是条又肥又壮的大金毛,老欺负胆子小的花猫元宝,吃完自己的火腿肠,手欠,去拍元宝的脑袋,不让元宝安心吃猫条。
元宝馋,想继续吃,又被大俊拍的烦,但又不敢冲大俊呲牙,一会儿缩一下脑袋,嘴里呼噜呼噜两声,抬起猫爪子在脸上蹭一蹭,伸出舌头继续舔。
方言用手拍了一下金毛脖子:“大俊,再欠以后就没火腿肠吃了,不给你买了。”
大俊还是欠,又拍了一下元宝。
方言把元宝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继续喂他吃猫条,大俊吐着舌头围着他们转圈甩尾巴,时不时抬起爪子搭在方言手上撒娇,方言握着他爪子摇两下。
桑奕明没一会也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根刚拆开的火腿肠,冲大俊一招手,大俊立刻收回搭在方言胳膊上的爪子,摇着尾巴往桑奕明身上跳,三两口就把火腿肠吃完了。
方言说:“你就惯大俊,总欺负元宝。”
桑奕明摸了摸大俊脖子:“闹着玩儿呢,没真的欺负元宝。”
元宝吃完猫条从方言怀里跳下去,也去找桑奕明,桑奕明转身进了屋,大俊跟元宝跟在他屁股后边从门缝挤了进去。
还有我呢,方言扭头看着关好的门心里笑着说,怎么不管他?
门一关就看不见桑奕明了,方言又往旁边挪了挪,隔着落地玻璃往客厅里看,桑奕明自己忙自己的,握着手机在打电话,大俊跟元宝都围着桑奕明在转。
说来也奇怪,桑奕明虽然性子冷,对谁都不热乎,但是姥姥家养的小动物都喜欢他,看到他就总往他身上黏。
方言搓了搓发冷的手,心里想,他跟猫猫狗狗也一样,从见过桑奕明之后,也是喜欢黏着他。
方言没进屋,一直坐在外面的石台阶上。
晚上空气干冷,在外面坐久了,风吹在脸上皮肤像是裂出了细纹。
他头顶就是照明灯,投下来的单薄影子静静地铺在台阶上,方言扯了扯袖子,随手抓了一把堆在墙根儿的积雪,两个手来回倒着团了团,最后那团雪攥着攥着成了结结实实的冰坨,化了的雪聚成几滴水,顺着他虚握着手指的指缝间往手腕上淌,洇湿了袖口。
冰水已经被方言握得不算太凉了。
回去路上桑奕明专心开车,方言一直看着窗外。
这两天没下雪,白天太阳大,路两旁树枝上的积雪都化了,支棱起来的树杈看起来轻盈了不少。
但没了那层软绵绵的白色,看着也更尖锐,也没了那些关于白色的洁净跟生机感。
霓虹灯透过玻璃窗闪在方言脸上,他的眼睛跟着光,时明时暗。
从车窗里看,这座城市的夜晚好像是半透的,方言能看到,却又不能完全看清。
这种模糊不定的视觉感受让方言觉得不太舒服,虚无的缥缈感压得他透不过气,好像有什么他想抓却怎么都抓不住。
方言不喜欢这种感觉,很快收回视线,又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看向桑奕明的手。
可能是刚刚半透的城市给他的感觉还没消失,所以桑奕明的手指在他眼里也慢慢变成了半透明,方言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却也看不到更多了。
桑奕明半透的手指,突然让方言想起了以前的事。
有些记忆并不会被时间磨损,比如关于桑奕明的,方言伸出手还是能摸到,如果仔细感受一下,也依旧光滑鲜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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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方言背着书包跑了,一个人摸黑从爷爷奶奶家走了十几公里山路去了火车站,手里攥着一大把没被他那个染上赌瘾的爸爸要走哄走或者是骗走偷走的零钱,买了一张去姥姥家的火车票后只剩下六块五毛钱。
那一路对方言来说是忐忑又漫长的,他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在局促的混合着各种酸败气味的绿皮座椅上没吃也没喝,火车哐当哐当一直往北开,他一直看着车窗外满眼的绿慢慢变成了光秃秃的干黄色,又从干黄变成了满眼的白,直到窗外的雪越来越厚,越来越白,最后白到刺眼。
火车车厢里有暖气,方言看着那些雪,整个人冷得抖了一下,抖完又开始后悔。
他昨晚从那个混乱的,充满酒气跟暴力的家里跑出来时,没想过姥姥姥爷能不能接纳他,或许他从一个不待见他的地方,又去了另外一个不待见他的地方。
方言还没想好下了火车之后各种情况的应对方法,列车员报了下一站站名,方言掀起麻木酸胀的眼皮缓缓抬起头,双眼充血呆滞,盯着车厢上面滚动的红色又完全陌生的城市名字。
对一切的陌生跟茫然,还有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关于姥姥姥爷的温暖记忆,还是让他坚持坐到了他要去的也是这趟列车的终点站。
火车停稳,车厢一节节车门打开,外面的冷气冲淡了里面的味道,方言是最后一个背着书包顺着人群下车的人。
耳朵里那些跟他妈妈说话时一样的口音让方言感觉到了一丝亲切感,从小到大他也愿意学妈妈说话,所以他也会说这里的话。
方言迈腿下车前想,如果他开口说话,应该没人会把他当成外地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