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沐秋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不容拒绝的口气,等我下,我送你去机场。
岑南一怔,转过脸看他。
梁沐秋坐在床边,柔软凌乱的白色被子堆叠在腰际,细白的小腿晃在床边,没什么表情,一股刚起床满肚子起床气的样子。
从私心里,他希望梁沐秋别去。
被七年前分离折磨的,并非只有梁沐秋一人。
但他看了梁沐秋一会儿,没有反驳,好。
两人在外面简单吃了早饭,梁沐秋给刘峰韬打了个电话,把人家的车给征用了。
他不太习惯刘峰韬的车,一开始开得有点磕磕绊绊,好在还是顺利在十点前抵达了机场。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车内放的是歌都是刘峰韬喜欢的,梁沐秋没怎么听过,他昨晚本就没怎么睡好,又听这歌吱吱呀呀吵得人心烦,他啪得一下就关了。
到了机场,停车,拿行李。
梁沐秋本来是不用下来的,但他还是拔了车钥匙,一路把岑南送到了航站楼。
每个城市的机场似乎都长得差不多。
雁都的航站楼里人来人往,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柱子,地板是灰色,耳边是各种人声嘈杂,有笑着道别的朋友,也有恋恋不舍的恋人。
梁沐秋已经走到了安检口。
再往前,他也送不了了。
梁沐秋站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望着前面的安检口微微有些出神。
七年前,他也是这样送别岑南。不同的是,他当时整个人都扒在岑南怀里不肯下来,不怕别人看,也不怕别人笑,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打湿了岑南的毛衣。
那是冬天,窗外严寒萧瑟,机场内却温暖如春。
他拿岑南的围巾擦眼泪,嘀嘀咕咕威胁岑南,让他去了国外也得老实点,别看见金发帅哥就被勾了魂,等到回来,要记得要给他带玫瑰。
他满心以为,岑南一定回来。
岑南无可奈何,抱着他说好。
而如今是夏天,一转眼,七个春秋过去了。
机场里天光明亮,他比二十岁又长高了一点,他望着岑南,看了好一会儿,抬起手,帮岑南理了下翻折的衬衫。
我就送到这儿了,快进去吧,他云淡风轻道,一路平安,到了记得说一声。
像在跟朋友告别,平淡又寻常。
但岑南却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梁沐秋怔了怔,却也没挣脱。
这航站楼里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没有谁会注意这一个小角落。
岑南抱住了梁沐秋,手掌摩挲着梁沐秋一双蝴蝶骨,觉得他真是瘦。
他离开的那一年,梁沐秋好像没有这么瘦,才二十岁的梁沐秋,被他养了一个冬天,脸上还带着点圆润,看他的眼神明亮又充满依赖,乖得连闹脾气都不会。
他的下巴在梁沐秋发顶轻轻蹭了蹭。
雁都到滨城很快的,也就两三小时,飞机上我会买wifi,你随时可以联系我,我不会一去不回,也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岑南把梁沐秋抱得更紧了点,再信我一次。
梁沐秋没说话,只觉得眼眶微热。
他揪着岑南的衬衣,本来熨帖平整的布料都被他弄皱了。
还有半小时就要检票了,他也不能再耽搁。
但他抱着梁沐秋又道,我会在御河花苑等你回家。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我有个礼物想给你。
梁沐秋嘴唇动了动。
他想问什么,又最终没问,不冷不热道,什么礼物,离我生日可还有一阵子。
岑南却不告诉他,先不说了,当给你的儿童节礼物吧。
都二十八的人了,还儿童节,笑话谁呢。
梁沐秋踹了他一脚。
他彻底脱离了岑南的怀抱,眉眼冷淡,别再废话了,万一耽误登机没赶上,我也不会收留你。
岑南又看了他一会儿。
你在雁都好好照顾自己,岑南最后还是没忍住说这些陈词滥调,别仗着天热就开整夜空调,三餐定时吃,晚上少熬夜。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梁沐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点了点头,送了岑南临别语,知道了,滚吧。
岑南无奈地笑了下。
他这次是真的走了,亲了亲梁沐秋的额头,转身走了。
他走的是vip通道,此刻那儿没什么人,空空荡荡,岑南一路走过去,背影挺拔,清瘦修长,像古书里的一页墨竹。
梁沐秋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岑南的背影,在他眼中,逐渐和七年前融合在了一起。
七年以前,他好像也是站在这样的位置,看着岑南离开自己。
他今天一定要来,就是因为不想自己被这段过去困住,不然说出去都好笑,有人怕幽闭空间,有人怕深海,有人怕雷电。
但轮到他,怎么就成了怕机场和送别。
多没面子。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真的看着岑南不见,他还是觉得心口喘不上气。
人潮海海,他又一次送走了自己的爱人。
梁沐秋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这七年的分别和辗转不眠,像一枚嵌入心脏的子弹,时间久了,结痂生疤,却又每隔一阵子就会发作,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但好像还从没有一天,能痛得过今天。
他艰难地收回了视线,不再当一座石雕,转过身离开。
但是就在他快要出航站楼的时候,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岑南发的短信。
短信很简短,就只有一句话。
我爱你,七年前和现在都是。
没头没尾,既不煽情也不动听,梁沐秋身为编剧,都想亲自上阵帮忙修改。
但他盯着这句话许久,眼眶一直发酸。
一滴泪落在屏幕上,弄花了那个爱字。
真没出息。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把手机收回了口袋,继续往外走。
外头艳阳高照,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第43章 阮竹仙
飞机起飞,窗外的景色从开阔的飞机坪换成了苍茫蓝天。
岑南单手撑着头,视线越过遮阳板的半道缝往下看。这飞机底下,缩小了的城市就是雁都,一个跟他并无特殊缘分的,但因为梁沐秋在这儿,他心里已经升腾起不舍的情绪。
人都是贪心的。
在美国的时候,能握一握梁沐秋的手他也觉得满足,被困在方寸之地无从逃脱的时候,他能听见关于梁沐秋的只言片语也觉得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