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可不晚,八个月大的时候就会喊爸爸妈妈了。池妈辩解道。
顾渊和池虞同时默默低头吃饭,心想她们果然又开始了。
我家的先会走。顾妈说,随后开怀地笑起来:还记得渊渊用学步椅走来走去的时候,你家小池还坐在人腿上,渊渊路过的时候,小池想跟渊渊说话,你们记得说了什么吗?
她笑得极其开心,饭桌上其他四人则是一脸茫然。
小池着急得对着渊渊大喊:爸爸!爸爸!顾妈说,他那个时候只会喊爸爸和妈妈呀,脸都涨红了。
顾渊一下没忍住,很轻地笑了出来。
池虞立马从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了。池妈尴尬地笑了笑,开始揭顾渊的底:我倒是记得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渊渊小时候,老爱管街坊邻居骗糖吃
他怎么会骗糖?他很少吃甜,也不怎么喜欢。顾妈说。
他小时候只要一笑,我们那栋楼邻居就给他塞糖果饼干,你不知道吗?池妈说,这小东西拿回去还分给我家池虞吃,两个人才五岁就看牙医。
好哇!顾妈大叫,看着顾渊,我说你牙怎么蛀了,原来是偷偷吃糖。
现在的孩子真是精怪。池妈捂着嘴笑了。
一顿饭可以聊的话题极多,他们还聊到学业问题,幸亏学校仁慈,等过完年初一才出期末成绩,不然两家人能现场比起分数。
我们家顾渊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读T大金融。顾爸略带自豪道。
池虞看了顾渊一眼,顾渊低头扒了口饭,并没有看过来。
这么早就定啦?池妈惊讶问。
不早了,人如果没有目标,不就像白忙活吗。顾爸说。
T大金融不好考吧,我们这儿本来就不是什么教育突出的城市,每年上TP的就那么十个八个。池妈在这方面倒是深有了解。
在省里大概要排前四五十以内吧。顾爸看了看顾渊,说:以前的考试只看一个学校、一个市,等开学一模就知道他在省里怎样了。
顾渊吃着饭,不知道为什么心像是忽然被悬了起来。
我吃饱了。池虞在这个时候开口,我能问顾渊借几本书看看吗?
三个沉迷讨论成绩排名的大人停了停,顾妈说当然可以,立马叫顾渊带池虞去家里装修得特别豪华大气的书房去看。
两个小孩儿这才得以脱离饭桌,只不过刚看了没半小时书,就被叫下来分开了,似乎是池妈聊得不愉快要走。
将客人送走,家门关上,顾爸摇了摇头,对顾妈说:你啊,让你别太骄傲,到时他家有危机意识了,超过我们顾渊怎么说。
不可能超过,我相信我儿子。顾妈心满意足地去收拾餐桌。
顾渊帮着去收拾,顾爸却叫住了他:顾渊过来一下。
顾爸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他。
顾渊对这个情节似曾相识,将纸展开,果然看见题头写着一日作息表。
这是我拜托华理附的名师为你写的,我给他看过你的成绩和部分试卷。顾爸说,随后叹了口气:如果当初直接去华理附就好了,非要读城南。
总不可能现在把我转过去。顾渊看也不想看那张纸。
也不是不行,那边高材生永远不嫌多。顾爸竟然当真了。
算了吧,没必要。顾渊说。
你要当心隔壁的小池超过你,免得到时他考上了,把你顶下去了。顾妈笑着说。
人家又不稀罕T大金融。顾渊忍不住说。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会跟你说的。顾妈有些着急了,你忘记他小的时候,为了让你懈怠,跟你说不喜欢就不学吗,这娃娃从小就心机。
没有你说的那种事。顾渊生气了,将作息表塞回给他爸,我能考上的,别管了行吗。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饭厅,钻进房间去了。
这孩子,怎么脾气这么大。顾妈叹了口气。
池妈回家以后,也同样一番叮嘱儿子的学习,池虞嗯啊应付过去了,她便上楼去洗澡。
这个家因为只是个暂住的地方,因而没怎么装点过,对比顾渊家冷清得很。
池虞将电视机打开,每个台都在播春节联欢晚会,他就坐在那里看了起来,但是近年的小品已经不怎么好笑了。
门铃在这时忽然响了起来。
池虞皱了皱眉,不知道有谁能在大年三十上门来,起身去开门。
门外冷风呼啸,风卷着零星雪点子,落在门外人乱糟糟的胡茬上。
池虞。门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露出了被冻僵的笑,能让爸爸进来吗?
离婚判了以后,池虞就再没见过他,看见对方憔悴而沧桑的模样,池虞知道他应该过得不好。
你来做什么?池虞挡着门口没让他进。
我就回来看看你们,今天过年,不是吗?池爸抬起手,池虞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一袋子吃的。
我们家过年,和你有什么关系?池虞冷淡道,你应该回你家去。
我池爸低了低头,轻声嗫嚅道:没地方回去了。
他说着张开手,厚厚的大衣也随之张开: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池虞。
你出去吧。池虞闻出对方喝了酒,伸手将人往外推,别来打扰我妈了,你就是个人渣。
小池?楼上传来池妈的声音,家里来客人了吗?
阿兰!池爸喊了一声。
池虞将他嘴一捂,毫不留情推了出去,家门被重重地关上!
门被从外头用力敲响,池妈趿着拖鞋冲下来,头发都没来及吹干:怎么了?
池爸还在边敲边喊,池虞这时伸出一手,挡住了他妈:别管他。
池妈被敲门声震得害怕,眼泪一瞬间就冒出来了,池虞狠狠一拳砸在了家门上,比外边的更大声。
池景发,让我们过个好年吧。他用力地对外头的人说。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人进来,因为他知道他妈会心软,然后可能一切又得重来了。
敲门声持续了有半个小时,池虞一动不动地挡在他妈身前,池妈靠在他高大的后背上抹眼泪,间或地说一些要不放他进来坐十分钟吧之类的话,但全部都被池虞回绝了。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外边的人终于走了。
家里重归安静和冷清,池虞拉着他妈妈坐到沙发上,电视里欢乐的节目声重新占据了他们的听觉。
池虞给她热了一杯牛奶,让她捧在手里。
池妈原本就苍白,一流泪眼睛和鼻子都红得让人心疼,她说:其实我没跟你说过的,我和你爸爸以前是真的很好。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哽咽,池虞眼睛也跟着热了起来。
我们是因为真心相爱才结婚的,也是因为爱才生的你。池妈说着,拿手背胡乱擦起越落越多的眼泪,你说为什么爱是会减退、会改变的呢,为什么爱着爱着就突然不爱了
她的眼泪落入牛奶杯里,池虞再次沉默地伸手抱了她。
他没见过他们相爱的样子,连照片都很少看见,所以池虞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这一刻,他很迷茫,不知道爱到底是怎样的。
人们总是说: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但是爱从来就不是等年龄够了才开始学习的一门功课,它是从出生起就该积累的一种特殊能量。
池虞陷入了许久未有的沮丧,陪他妈说了许多话,在十二点前后她终于能够入睡了。
电视机关掉了,城市里没了鞭炮声,跨年的瞬间室内外鸦雀无声。
池虞走去洗澡,被池妈的情绪传染,情不自禁地流了许多泪,只是淋浴的水从头落下,让他没怎么觉察到。
推门进房间的时候,他十分意外地看见顾渊越过他房间外的栏杆,翻进了他的阳台,敲敲落地门。
顾渊心情不好,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给池虞发了消息有十分钟没回,就直接过来了。
落地门一推开,他就注意到池虞的眼睛红红的。